細小的綠芽從紙麵鑽出,嫩得仿佛一碰就會化成露水。
最奇異的是,那株幼苗正從“有進步”三個字的中央破紙而出,莖稈纖細卻倔強,一圈圈纏繞著紅筆向上攀爬,像某種無聲的回應,又像一場遲到了二十年的生長宣言。
晨光斜照,葉尖上的露珠折射出虹彩,仿佛整支筆都被溫柔地重新命名。
林野蹲下身,指尖懸在半空,終究沒有觸碰。
此後幾天,林野總在黃昏時分看見母親獨自走向花壇。
她忽然覺得,若是一碰,這脆弱而壯烈的奇跡便會碎裂。
她隻是靜靜看著,心口的荊棘紋身微微發燙,卻不痛——那是一種久違的、近乎治愈的灼熱,像是被封存多年的傷口終於開始滲出淤血,準備結痂。
她起身走進書房,翻出一塊廢棄的雪鬆木片,用刻刀一點點削出形狀,寫下四個字:“本株無標準答案。”字體歪斜卻堅定,像她第一次在作文本上寫下“我想活著”那樣用力。
她將木牌插在紅筆旁,與綠芽並肩而立。
消息不知如何傳了出去。
起初是鄰居路過時駐足拍照,後來竟有陌生人循跡而來,站在陽台外隔著鐵欄輕聲交談。
有人留下便簽貼在門縫裡:“我昨晚夢見我媽的紅筆變成了一棵樹,樹洞裡全是沒說出口的‘對不起’。”還有人錄了一段語音留言:“我媽的紅筆,最後變成了我的書簽。現在我每讀一頁書,都覺得她在輕輕點頭。”
林野沒有刪帖,也沒有回應。
她隻是每天清晨記錄綠芽長高了幾毫米,紙漿溶解了幾分,那些曾如刀鋒般的批注又模糊了多少。
她開始寫一篇新的短篇,標題暫定為《植物會記得》,講一支紅筆如何被原諒,以及一個女兒如何學會不再等待審判。
深秋第一夜,風已帶霜意。
林野牽著母親的手走上陽台。
周慧敏穿了件舊棉襖,腳步緩慢,眼神卻比前些日子清明。
她望著那支被綠意纏繞的紅筆,站了很久。
“媽,”林野輕聲問,聲音幾乎融進夜色,“它還能改作業嗎?”
周慧敏沒說話。
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出皺紋深處的溝壑。
她忽然笑了,嘴角微微揚起,像一片枯葉在風中輕輕顫了一下。
她伸出手,粗糙的食指緩緩撫過那株嫩芽的尖端,動作輕得如同觸碰嬰兒的額頭。
“……改不了啦。”她說。
林野鼻子一酸,眼眶發熱,卻也笑了。她沒擦淚,任其滑落。
江予安站在他們身後,手裡握著錄音筆。
他按下按鍵,低語一句:“今天,批改結束了。”
那聲音很輕,卻穩穩落入機器深處。
後來這段錄音被命名為《終聲》,與林野那篇未署名的《終章:無題》一同歸檔於城市記憶館的聲音特藏區。
有人反複聆聽,說聽久了,耳畔會浮現出一種奇異的靜謐——仿佛在泥土最黑暗的腹地,有一支紅筆,正被根係溫柔包裹,慢慢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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