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懸在錄音設備的紅色按鈕上,窗欞漏進的光剛好漫過“準備就緒”的指示燈。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角落那台老縫紉機——今天要為《未完成的手》錄製采樣,需要最真實的踩踏板聲。
可手剛搭在縫紉機旁的工具箱上,她的動作頓住了。
那把常用的銀色剪刀不見了。
抽屜拉開時帶翻了半盒紐扣,珍珠母貝的圓片骨碌碌滾到桌腳。
林野蹲下去撿,膝蓋撞在桌沿生疼,像被誰輕輕推了把,童年的畫麵突然湧上來:十二歲的自己把數學練習冊攤在飯桌上,周慧敏檢查到錯題時,剪刀尖“哢”地紮進紙頁,“這麼簡單都錯,要這破本子何用?”碎紙片落進她領口,比刀割還癢。
“媽,看到剪刀了嗎?”她直起腰,聲音比預想中輕。
周慧敏正對著窗台的綠蘿發呆,灰白的發尾被風掀起,像團散了線的棉絮。
聽見問話,老人的眼珠緩緩轉過來,瞳孔裡浮著模糊的霧氣:“剪刀?”她重複了一遍,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椅墊的紋路,“剪刀要收進鐵盒裡,野野最乖,不會碰刀刃。”
林野喉結動了動。
上周周慧敏把體溫計藏在花盆裡,前天又把遙控器塞進洗衣機,她早習慣了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的“藏物遊戲”。
可此刻望著母親空茫的眼神,心口那道沉睡的荊棘突然抽了一下——不是疼,是麻,像有根細針在試探著挑開舊痂。
她沒再追問,轉身去工具櫃翻找。
螺絲刀、卷尺、備用燈泡,甚至連修水管的生料帶都翻出來了,就是不見剪刀的影子。
最後蹲在地上時,後腰的舊傷隱隱作痛,那是高中被周慧敏推搡時撞在鋼琴角留下的。
可這次她沒皺眉,隻是輕輕拍掉褲腿的灰,從抽屜裡摸出把美工刀。
美工刀的塑料殼有些硌手,林野捏著刀片往磨刀石上蹭。
“嗤——”金屬摩擦的聲響裡,指尖突然一熱。
血珠冒出來時,她本能地縮手,卻見一道身影從餘光裡撲過來。
周慧敏的動作快得反常,枯瘦的手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
老人奪過美工刀,轉身就往廚房跑,米缸的木蓋“砰”地掀開,刀片被塞進米堆最深處,連刀柄都沒露。
她背對著林野喘氣,肩胛骨在藍布衫下起伏,像隻護崽的老母雞。
“媽?”林野輕聲喚。
周慧敏慢慢轉過身,眼角的皺紋裡還凝著驚惶。
她抬起手,指尖顫抖著碰了碰林野流血的指腹,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嗚咽:“疼...野野疼...”
林野的呼吸頓住了。
記憶裡的周慧敏從不會這樣——她會扯著女兒去水龍頭下衝血,一邊衝一邊罵“這點小傷哭什麼沒出息”;會在女兒發燒時翻出體溫表,冷著臉說“38度也配請假”。
可此刻老人眼裡的慌亂,像極了那年她把滾燙的湯碗打翻,周慧敏衝過來時同樣慘白的臉。
“原來她不是藏工具,是怕我受傷。”林野摸著指腹的創可貼,突然想起初中時總嫌校服上的小熊補丁醜,偷偷用剪刀拆了,周慧敏發現後撕掉整隻袖子。
她當時恨得發抖,現在卻想起母親躲在陽台補衣服的背影——月光照在針腳上,像給補丁鍍了層銀。
後來她不再找剪刀。
拆快遞用指甲慢慢摳開膠條,撕膠帶時把手指墊在底下,起初指甲縫裡全是紅印子,可某天突然發現,徒手撕開的包裝口歪歪扭扭,倒比剪刀裁的更有溫度。
“今天咱們試試無工具拆箱。”她對著直播鏡頭舉起快遞盒,觀眾彈幕刷成一片“野姐返祖”的笑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