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野小學時的獎狀:三好學生、鋼琴比賽二等獎、作文競賽優秀獎……每一張都蓋著紅章,每一張她都曾小心翼翼收好,以為是母親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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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周慧敏正一張張撕碎它們。
紙片如雪落下,她麵無表情,動作機械,卻又異常堅決。
林野站在暗處,沒出聲。
她隻是看著,看著那個曾以榮譽為枷鎖的女人,如今親手拆解所有虛妄的冠冕。
直到最後一張被撕儘,周慧敏蹲下身,將碎片攏在一起,抱在懷裡,像抱著什麼沉重而不可言說的東西。
林野輕輕走過去,蹲在她身旁,聲音低得幾乎融進夜色:
“討厭這些嗎?”某個雨夜,窗外的上海被灰白色的雨幕籠罩,霓虹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暈成一片片迷離的光斑。
林野正坐在書桌前,老式打字機發出輕微的敲擊聲,像心跳落在紙上。
“今天沒寫痛。”她剛打出這一句,忽然聽見臥室外傳來窸窣響動——是櫃門被拉開的聲音,還有紙張翻動的沙沙,急促、執拗,帶著某種近乎焦灼的節奏。
她起身,赤腳踩過微涼的地板,循聲走到客廳儘頭的主臥門口。
門虛掩著,燈光從縫隙裡漏出一線,映出周慧敏佝僂的身影。
老人跪在衣櫃前,懷裡抱著一摞泛黃的獎狀——那些曾被林野珍藏又遺棄的“榮譽”:三好學生、作文競賽一等獎、市級鋼琴展演優秀獎……每一張都蓋著鮮紅的印章,像烙印般刻著過往的重量。
周慧敏的手在發抖,卻異常堅定。
她一張張抽出,看也不看,直接撕成兩半,再撕,再撕,紙屑如雪片紛落。
然後她扶著牆站起來,一步步挪向衛生間,打開馬桶蓋,將碎紙傾瀉而下。
水聲轟然響起,漩渦吞咽著過去,那些曾經代表“你值得被愛”的憑證,就這樣被衝走,無聲無息。
林野站在衛生間門口,沒有阻止。
她靠在門框上,指尖抵住心口——那裡曾因母親每一次誇獎而短暫舒展,也因每一次否定而刺痛潰爛。
如今荊棘紋身已不再流血,但它的存在仍是一種低語,提醒她所有以“為你好”為名的傷害,是如何一點點啃噬掉一個孩子的自我。
她蹲下身,與周慧敏平視。水聲漸歇,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寂靜。
“討厭這些嗎?”她輕聲問,聲音幾乎被雨聲吞沒。
周慧敏緩緩搖頭。
她抬起手,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裡起伏著一種遲來的沉重;然後轉向林野,指尖輕輕點在她的額心,又收攏,仿佛將什麼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
最後,她做了個“存放”的動作——不是丟棄,而是安放。
林野忽然懂了。
那些獎狀,從來不是對她的肯定,而是母親用來捆綁她的鎖鏈。
是她必須贏、必須完美、必須成為“彆人家孩子”的證明。
可現在,周慧敏親手拆解了這一切。
她不是在否認林野的努力,而是在承認:我錯了,我不該用你的光芒來填補我的恐懼。
淚水無聲滑落,林野伸手抱住眼前這個蒼老的女人。
她的脊背嶙峋,呼吸淺而顫抖,像一片風中殘葉。
就在她以為母親不會再說什麼時,耳邊傳來一聲極輕、極啞的低語:
“對不起。”
那聲音輕得像夢,像幻覺,像風吹過枯枝的微響。
可林野知道,它真實發生過。
就像荊棘紋身曾真實地割裂她的皮膚,這一刻的柔軟,也真實地縫合了某些從未愈合的裂痕。
翌日清晨,暴雨停歇,天光澄澈。
白山茶開得正盛,花瓣潔白如初雪,綴滿枝頭。
林野扶著周慧敏坐在陽台的藤椅上,自己席地而坐,背靠著椅子腿,像小時候那樣仰頭望著她。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在臉上,暖得像是誰悄悄抹去了一整季的寒冬。
周慧敏低頭看著她,忽然拿起那支黃色蠟筆,顫巍巍地在她頭頂虛畫了一個圓。
“光。”她說。
林野沒動,任那虛構的光環落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這不是讚美,也不是期許,而是一次遲來的命名——原來她不必再以痛明誌,也可以就這樣,安靜地,被愛。
江予安站在門邊,雙手空空。
沒有相機,沒有筆記,隻有嘴角溫和的笑意。
他知道,有些瞬間不該被捕捉,而應被活過。
風起,一片白山茶花瓣飄落,輕輕停在陶罐口沿,像一封未曾寄出的信,終於封緘。
而林野心口的荊棘紋身,在晨光中淡得幾乎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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