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工棚裡,混凝土攪拌機的嗡鳴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雷聲吞沒。
林晚秋的手指仍抵在陸承宇胸前,那張潮濕卷邊的拓印件貼著他滾燙的皮膚,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她看見了。
真實之眼沒有說謊——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被拖進拆遷辦地下室時,角落裡站著的少年,確實是陸承宇。
他的臉一半浸在陰影裡,另一半映著電焊槍噴出的藍焰,冷得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你……”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是被雨水泡脹的舊繩,“當時你在現場?”
陸承宇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抬手,抹去額角滑落的一滴水珠,動作遲緩得近乎儀式。
然後,他取下左腕的藍寶石袖扣,輕輕放在圖紙架邊緣。
“跟我來。”他說。
沒有解釋,沒有否認。隻有這一句。
林晚秋猶豫了一瞬。
理智告訴她該轉身就走,把證據交上去,讓省督查組來揭開這一切。
可她的腳卻動了——不是信任,是執念。
她必須知道,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帶她穿過工地深處一條隱蔽小徑,儘頭是一間不起眼的活動板房,門鎖用指紋開啟。
裡麵陳設簡樸,卻有一扇暗門藏在書櫃後。
推開後,是一間密室。
牆上掛著一幅泛黃的照片——青禾鎮老鎮政府大院門前的合影。
人群中央,是她父親,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製服,笑容溫和而堅定。
陸承宇走到照片前,將那份協議輕輕放在相框底座上。
“解釋這個!”林晚秋終於爆發,指尖顫抖地指向協議末尾那個鮮紅的私人印章——陸振山,承安集團前董事長,陸承宇的父親。
“你以為我願意?”陸承宇猛地抬頭,眼中翻湧著壓抑多年的痛楚,“當年你父親病危住院,張正華拿著易地搬遷項目的批文,站在我家客廳說:‘要是不簽這份代建協議,項目就得停。全鎮三百戶危房百姓,等得起嗎?’”
他冷笑一聲,聲音低啞:“他還說,你爸要是醒不過來,那就更沒人管青禾鎮的死活了。”
林晚秋僵住。
“我父親……那時候已經昏迷三個月。”
“但他還沒死。”陸承宇盯著她,“張正華需要一個‘合法’理由讓承安介入工程,而你父親是唯一反對的人。隻要他活著,簽字就不算數。所以他們偽造了一份‘授權委托書’,用的是你父親的私章——可那枚章,早就被他鎖在鎮政府保險櫃裡。”
“那你父親的印章怎麼會出現在協議上?”
“因為……”陸承宇緩緩摘下另一隻袖扣,攥緊在掌心,寶石棱角割進皮肉,“那不是偽造。是我父親親自蓋的。”
林晚秋如遭雷擊。
“條件是,保住你父親的命,保住那個扶貧項目的名義繼續推進。否則,張正華會對外宣稱資金鏈斷裂,項目爛尾。你知道後果——那些住在土坯房裡的老人孩子,會在下一個雪季凍死。”
“所以他妥協了?用違法的方式去完成一件正確的事?”
“他以為能控製局麵。”陸承宇苦笑,“可從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張正華手裡的一枚棋子。而我……從十八歲起就開始替他擦屁股。”
林晚秋踉蹌後退一步,背抵冰冷牆壁。
真實之眼再度閃現——畫麵碎片般重組:父親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病房外,張正華與一位西裝男子低聲交談,那人側臉正是年輕時的陸振山;而後是深夜檔案室,有人撬開保險櫃……
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就在這時——
窗外驟然響起刺耳的刹車聲。
兩輛黑色商務車碾過泥水,直衝工地入口。
車門打開,張正華撐著黑傘走下來,身旁跟著鎮醫院院長,白大褂在風雨中獵獵作響。
“林主任!身體要緊啊!”張正華的聲音穿透雨幕,“聽說你昨晚去了墓園?情緒波動太大,我們很擔心。”
未等回應,兩名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已衝進密室,強行架起林晚秋。
“你們乾什麼?我是省紀委監委派駐乾部!”
“正因如此,更要保護您的精神狀態。”張正華語氣關切,眼神卻如刀鋒,“接觸死者遺物產生應激反應,屬於高危心理情形。按程序,需強製留觀24小時。”
她掙紮,卻被注射器紮進手臂。
藥液推入靜脈的瞬間,意識開始模糊。
在被抬上擔架前,她最後瞥見院長掀起白大褂一角整理衣領——內側彆著一枚金屬工牌,編號:j0719。
王建軍的工牌。
她閉上眼,指尖悄然蜷縮進掌心,將藏在內衣暗袋中的老周協議殘片悄悄咬出,趁護士轉身取藥時,用發針和線頭飛快縫進衣領夾層。
醫務室燈光漸暗。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輕響。
一個人影走進來。
是陸承宇。
他站在床前,無名指上的婚戒在昏黃燈下折射出詭異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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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讓我交給你的。”他低聲說,“你說你要舉報承安,我就一直沒敢給你。”
林晚秋強撐起身,目光落在戒指上。
內圈刻著一行小字:qh。
青禾,2013年7月28日。
那是父親最後一次公開露麵的日子。
就在她凝視的刹那,真實之眼猛然啟動——陸承宇瞳孔深處,竟倒映出一幅畫麵:拆遷現場,火光衝天,父親倒在血泊中,手中還握著半截電線。
而站在他麵前,舉著電焊槍的兩個人影,一個是張正華,另一個,赫然是年輕的陸振山!
她渾身發冷。
原來那一夜,不隻是脅迫與妥協。
還有……背叛。
陸承宇似有所覺,迅速移開視線。
“他們準備毀掉所有原始檔案。”他壓低聲音,“今晚動手。”
“你打算怎麼辦?”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