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青禾鎮紀委辦公室的玻璃窗上還凝著昨夜雨水劃過的痕跡,像一道道未乾的淚痕。
林晚秋推門而入,風衣滴著水,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圈深色印記。
她沒有開燈,隻是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動作沉穩得近乎冷酷。
她從懷中取出那枚銅質徽章——邊緣斑駁,紅漆剝落,卻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掌心。
這是父親生前佩戴的最後一枚紀檢徽章,也是她藏了十年的遺物。
今天,她第一次將它彆在胸前。
金屬扣合的輕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仿佛一聲槍響,宣告某種不可逆轉的開始。
陽光斜斜切入,掠過徽章表麵,折射出一道銳利寒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對麵那張空置的辦公桌上。
玻璃板下壓著一張合影:現任鎮黨委書記張正華與一位身著舊式乾部服的中年男子並肩而立,笑容溫厚。
那人是她的父親。
林晚秋盯著那張照片,眼神沒有波動,可指尖已在袖口內微微收緊。
她知道,這間屋子早已不是單純的辦公場所,而是埋藏了十年謊言的祭壇。
兩名值班紀檢員陸續走進來,低聲交談著昨晚暴雨導致山體滑坡的消息。
林晚秋轉過身,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
“省裡剛開了緊急會,說舉報信可能牽扯到分管鄉村振興的副省長。”
話音落下,空氣驟然凝滯。
其中一名年輕乾部猛地抬頭,另一人手一抖,茶杯差點打翻。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走廊儘頭的腳步聲已如鼓點般逼近——皮鞋敲擊地麵,急促而不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張正華來了。
他西裝未扣,領帶歪斜,像是剛從某個隱秘會議中抽身,又或是根本就沒睡。
但他眼神銳利如鷹隼,一進門就鎖定了林晚秋手中那個黑色文件夾。
那是她隨身攜帶的調查卷宗,外層用防水布包裹,從未示人。
“林同誌。”他嗓音低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跟我進來。”
獨立談話室位於走廊儘頭,隔音嚴密,牆上掛著“廉政談話”四個大字,墨跡早已褪色。
張正華親手關門,哢噠一聲落鎖,隨後慢條斯理地從保險櫃中取出一份泛黃卷宗,封麵上赫然是《青禾鎮易地搬遷一期扶貧方案初稿)》,落款處,赫然簽著“林振山”三個字——林晚秋的父親。
“你爸當年批這個項目時,就知道地基不行。”張正華點燃一支煙,火苗在他指間跳動,映出他半邊陰沉的臉,“但他簽了字,還壓下了第一份地勘報告。你說……他是為民犧牲,還是同流合汙?”
煙霧繚繞中,他拉開抽屜,輕輕推出一張老照片。
照片上,年輕的林父與張正華並肩站在奠基儀式彩門前,兩人勾肩搭背,笑得燦爛。
背景是漫天彩帶與歡呼的人群,仿佛那是青禾鎮最光輝的一天。
林晚秋沒碰照片,也沒說話。
她隻是用真實之眼,死死盯住張正華的麵部肌肉波動。
她看見——當他說“你爸”的瞬間,嘴角右側有0.2秒的抽動,極細微,常人無法察覺;喉結上下滑動三次,呼吸節奏出現斷層;瞳孔在煙火明滅間微縮,隨即擴張——典型的撒謊前兆。
她在心裡冷笑。
這個人,正在用情感當武器,試圖瓦解她的判斷。
可他忘了,她不是來聽故事的。
“那你敢不敢讓我調監理日誌原件?”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嚇人,“隻要一份,就能證明你說的是真是假。”
張正華眯起眼,煙灰無聲掉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都仿佛停了。
終於,他轉身走向牆邊掛曆,手指在1998年5月那一頁上輕輕一撥——暗格彈開,一個牛皮紙袋靜靜躺在裡麵。
他取出袋子,遞向她,眼神意味深長:“可以。但你要知道,有些真相看了,心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晚秋接過紙袋,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麵,冰冷而沉重。
她沒有打開,隻是將其收入懷中,動作冷靜得像在執行一次早已預演千遍的任務。
走出談話室時,陽光已灑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