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青禾鎮的夜晚被撕成一片混沌。
林晚秋蜷縮在鎮郊由廢棄糧站改造的安全屋裡,指尖微微顫抖。
她把那本泛黃的監理日誌平放在電暖器前,紙頁邊緣已被雨水浸出毛邊,墨跡暈染得如同淚痕。
火盆裡炭星跳躍,烘乾的不僅是文件,還有那段被塵封十年、慘不忍睹的過往。
紫外線燈掃過那張便條背麵時,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地質勘查顯示滑坡風險為四級,建議暫緩建設。但我簽字了。因為再拖半年,山上的十三戶人家就要挨凍。”
字跡褪色斑駁,卻像一把燒紅的刀,直直插入她的心口。
林晚秋呆呆地坐了很久,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窗外雷聲滾過屋頂,屋內隻有紙頁輕微的聲響。
她終於明白父親當年為何默默赴死——不是貪汙腐敗,而是以違反紀律換取民生,在製度的夾縫中獨自前行,背負著汙名,成了彆人口中“坍塌的第一塊基石”。
可問題來了:既然真相早已寫在紙上,為何這行字會被刻意隱藏?
為何後來所有的驗收報告都寫著“地質穩定”?
為何扶貧項目年年追加預算,而村民的住房卻屢修屢壞?
她猛地抬起頭,
真正的罪惡,從來不在那支簽字筆落下的瞬間,而在之後的十年間,一次又一次偽造驗收、虛報工程量、套取補貼的係統性造假。
那些補簽的公章、篡改的數據、層層上報的虛假材料……才是吞噬國家資金的真正黑洞。
而這一切,始於父親的犧牲,卻被張正華等人披上合法的外衣,變成了一場持續吸血的盛宴。
她迅速插入u盤,調出陸承宇從財政係統深處扒出的原始撥款記錄。
屏幕的幽光照著她冷峻的臉。
數據在她腦中自動重組:每筆“材料差價補貼”撥款後,資金流向異常一致——全部彙入一家名為“禾豐建材”的空殼公司賬戶。
該公司三年前注冊,法人代表是陳會計的表弟,一個常年在外打工、從未露麵的閒散人員。
更可疑的是,資金到賬後兩小時內,便被拆分為數十筆小額轉賬,分散到十幾個私人賬戶,最終消失在跨省流水之中。
洗錢鏈。
一條精心設計、運轉多年、依托扶貧名義的腐敗循環。
而陳會計,作為鎮財政所唯一掌握撥款審批流程的出納,絕不可能不知情。
但她也不像是主謀——她的動作太僵硬,眼神太慌亂。
更像是被脅迫者,是鏈條中最脆弱的一環。
要撬動張正華,就得先撬開她。
但如何解除呢?
張正華已啟動內部清洗程序,全鎮監控恢複實時同步,連衛生院門口的攝像頭都升級為ai人臉識彆。
正麵接觸無異於自投羅網。
林晚秋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陳會計上次見麵時的小動作:右手食指反複敲擊桌麵,左眉每隔二十秒跳動一次——那是焦慮到極點的生理反應,她在等什麼人的通知?
還是害怕被人發現說了什麼?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成形。
次日上午九點十七分,青禾鎮衛生院門前人流逐漸增多。
林晚秋穿著普通的藍布衫,拎著保溫杯,神色淡漠地走過財政所窗口。
窗內,陳會計正低頭核對賬目,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就在擦肩而過的刹那,林晚秋“失手”掉落一份文件。
紙張飄落,封麵上赫然印著紅色印章:“省紀委監委駐點核查組通知函”。
內容偽造得毫無破綻:“關於核查2019年度扶貧物資采購票據,請相關單位配合提供原始憑證及資金流向明細。”
她沒有回頭,隻是放慢腳步,在走廊拐角處悄然停住,背靠著牆壁,屏住呼吸等待著。
十秒鐘後,陳會計探出頭來左右張望,隨即快速彎腰拾起文件,塞進抽屜,整個人僵了片刻,才重新坐下。
但她的手指開始劇烈顫抖,左眉頻繁抽搐,呼吸節奏紊亂。
林晚秋站在暗處,真實之眼悄然開啟。
視野中,世界剝離了表象:空氣因心跳震動泛起細微的波紋,對方頸動脈搏動頻率飆升至每分鐘一百二十次以上,瞳孔擴張,眼角肌肉不自主地抽縮——典型的恐懼應激反應。
她在害怕。
害怕這份通知是真的,害怕十年前的事又被翻出來,更害怕有人已經開口。
五分鐘過去了,陳會計突然起身,低聲對同事說要去檔案室查舊票據。
沒人注意到,她離開時,鑰匙串中多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備用門卡。
林晚秋尾隨其後,隔著一扇鐵門,聽見裡麵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音。
她靠在牆邊,目光鎖定門縫下方——那裡有一道極細的光線變化,說明房間未完全斷電,有人打開了某個隱蔽電源。
她在門外站定,真實之眼再度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