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青禾鎮的輪廓。
在廢棄供銷社的安全屋裡,燈絲嗡嗡作響,屏幕的幽光映在林晚秋臉上,宛如一層薄霜。
她坐在鐵架床沿,手機平放在掌心,視頻已經循環播放了七遍。
畫麵中,張正華遞出一個牛皮紙袋,動作從容,語氣沉穩:“這是去年易地搬遷項目的全套驗收歸檔資料,請林同誌查收。”陽光斜照進辦公室,恰好照亮了他脖頸左側——就在那一瞬,一道極細的黑影從皮膚下掠過,如同電流在血脈中穿行,又似數據流在血肉裡奔湧。
林晚秋閉上眼,指尖抵住眉心,試圖喚醒“真實之眼”。
那是她最鋒利的武器,也是最難以控製的詛咒。
它並非超能力,而是長年刑偵訓練與極度專注下產生的神經直覺:微表情、瞳孔收縮、聲調頻率、呼吸節奏……所有人類無法掩飾的生理反應,在她眼中都化作了可讀的信號。
可那天,當張正華說出“你父親當年簽字時,也是這麼猶豫”時,她的情緒瞬間崩潰了——而就在那一刹那,“真實之眼”竟穿透了現實的表層,窺見了不該存在的異象。
她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世界依舊清晰,但那詭異的黑影已不見蹤影。
失敗了。
她頹然地靠向牆角,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泛黃的筆記本上——那是父親生前的工作手劄。
封皮磨損,頁邊卷曲,字跡從工整逐漸變得潦草,仿佛記錄著一個人信念的慢慢崩塌。
翻到中間一頁時,她猛地停住了。
一行字孤零零地橫在頁末,筆力顫抖,墨跡洇開:
“地基不穩,但百姓等不起。”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句話,仿佛觸摸到了父親臨終前未說出口的辯解。
三年前,青禾鎮暴雨成災,泥石流衝垮了半山腰的三個自然村。
上級特批了應急資金,啟動了易地搬遷項目。
時間緊迫、任務繁重,施工必須在汛期結束前完成。
若按照正規流程報批、招標、監理、驗收,至少需要三個月——可山體仍在滑坡,上百戶人家擠在臨時帳篷裡,孩子發著高燒,老人咳出血痰。
她終於明白了,父親為什麼會簽下那些後來被篡改的文件。
不是貪汙腐敗,而是妥協;不是受賄,而是犧牲。
但問題是——是誰給了他“可以犧牲程序”的權力?
又是誰,借著他這份無奈的默許,把一次緊急救援變成了長達十年的利益輸送通道?
u盤裡的監理日誌再次被打開,時間軸展現在眼前。
每一份造假的驗單,都出現在張正華主持鎮務會議後的48小時內。
更詭異的是,指令從未走正式的簽批流程,而是通過私人短信、口頭傳達,甚至是飯局上的“隨口一提”,直接下達給施工方項目經理。
一條記錄映入眼簾:
補簽0317驗單,按張書記指示,林局知情未阻。
林局。
她的父親。
胸口突然一緊,仿佛有巨石壓在了肺葉上。
她猛地合上電腦,喉頭泛起一股鐵鏽味。
如果連父親都成了體係共謀的一環,那她此刻所追查的,早已不隻是一個貪官、一筆贓款——而是整個青禾鎮用謊言築起的“地基”。
而在這地基之下,埋著多少屍骨未寒的真相?
她站起身,換上了陸承宇提前送來的夜巡保安製服,黑藍色的夾克,膠底硬靴,帽簷壓低到眉骨處。
窗外,風穿過荒草叢,發出沙沙的低語,像是警告,又像是催促。
鎮政府大院西側,檔案館孤零零地矗立在樹影深處。
五層樓梯,地下兩層,外牆爬滿了藤蔓,像一座被遺忘的墓穴。
正常的門禁需要指紋和動態密碼雙重驗證,但她手中有一枚臨時密鑰——陸承宇利用承安集團承包鎮政府信息化係統的機會,悄悄植入了後門程序,就是為了這一刻。
窗口期:三分鐘。
生效時間:0000整。
她潛行到配電箱後麵,蹲伏著不動。
崗哨每二十分鐘輪換一次,今晚值班的是趙德發的侄子,小名“阿強”。
此人曾虛報青苗補償麵積,被她在村民聽證會上當場揭穿,灰頭土臉。
他對她懷恨在心,絕不會讓她輕易通行。
手表指針逼近2358。
遠處傳來腳步聲。
她悄然踢倒一隻鏽蝕的鐵皮桶,金屬撞擊水泥地的聲音清脆刺耳。
阿強立刻警覺起來,抓起步話機朝聲源走去。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林晚秋貼著牆根快速前行,借著路燈的死角來到了後門讀卡器旁。
冷汗順著脊背滑落。
她將密鑰卡貼近感應區,屏住呼吸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