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時十三分,青禾鎮中心小學新建教學樓東翼腳手架下。
雨沒停。
鐵管鏽得發黑,像乾涸的血跡爬滿骨架。
林晚秋攀上第三層平台,指尖扣住濕滑的混凝土邊緣,一寸寸挪進牆體夾層。
風從縫隙灌入,帶著鋼筋與水泥的腥氣,還有某種更深的、腐朽的味道——那是謊言沉澱十年後發酵的氣息。
她打開手電,光束掃過支撐梁節點。瞳孔驟然收縮。
螺栓全用了非標短釘,長度不足設計值三分之二;墊片竟以薄鐵皮裁剪替代,邊緣毛刺翻卷,像野獸啃咬過的骨頭。
她取出采樣鉗,剛觸到一顆鬆動接頭,整片模板突然輕晃,簌簌落下碎屑,砸在安全帽上如細密鼓點。
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舉起手機拍攝,鏡頭對準每一處異常節點,低聲報出坐標:“東三區b7—b9,縱向連接失效,抗剪能力趨零。”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判決書落筆前的最後一道校核。
就在這時,下方傳來腳步聲。
“液壓千斤頂設定在九點五十五分自動泄壓。”是吳昊的聲音,冷得像淬火後的鋼,“等他們全進去驗收,看誰還能活著出來。”
工頭應了一聲,嗓音含糊:“可……萬一提前檢查?”
“不會。”吳昊冷笑,“林晚秋今晚必須死在‘意外’裡。她查得再深,也掀不了天。到時候塌的是樓,不是人——是她蓄意破壞重點工程,導致結構失穩。”
林晚秋屏住呼吸,背脊緊貼冰冷牆麵,雨水順著發梢滴進衣領,寒意直透骨髓。
她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也聽見記憶深處那一夜的回響——父親倒在書房地板上,手中攥著半頁殘損賬本,鮮血緩緩漫過“易地搬遷專項資金”幾個字,洇成一片暗紅。
而現在,同樣的紅色正從她掌心滲出。
方才取樣時,一枚鏽釘劃破手套,深深嵌入皮肉。
她低頭看去,血珠順著鋼筋滑落,滴進混凝土縫隙,宛如當年灑在賬本上的那一抹紅。
命運在此刻重疊。
她閉了閉眼,指甲掐進傷口,用痛感逼自己清醒。
這不是巧合,是精心設計的閉環——讓他們父女都成為“罪人”,一個背負貪腐之名死去,一個將以破壞民生工程之罪被釘上恥辱柱。
而真相,埋得比地基還深。
她悄然退出夾層,隱入腳手架陰影中。
通訊器震動兩下——陸承宇的信號到了。
與此同時,二十公裡外,承安集團應急指揮車內。
陸承宇坐在輪椅上,右腿石膏未拆,額角滲著冷汗,眼神卻銳利如刀。
屏幕上實時回傳工地畫麵,他盯著東翼結構模型,手指在平板劃動,調出應力分布圖。
“偏差超過警戒線百分之四十七。”技術主管聲音發顫,“如果明早驗收團站上去……局部坍塌不可避免。”
陸承宇沉默兩秒,忽然笑了:“好啊,吳家父子,連殺人的方式都要省錢。”
他按下內線鍵:“安保組聽令,立即換裝民工服飾,替換配電房、塔吊操作室、監控崗三處人員。代號‘清障行動’,即刻執行。”
車隊無聲啟動。
十五分鐘後,一支“突擊檢修隊”進入工地,打著“提前演練竣工驗收”的旗號,封鎖東翼區域。
檢測儀一組組上傳數據,當主控台亮起紅色預警時,陸承宇毫不猶豫下令:“全員撤離!切斷主電源!”
技術人員在控製箱背麵發現一個微型無線接收模塊,僅拇指大小,接口隱蔽至極。
“這是遠程觸發裝置,能同步激活多個千斤頂泄壓閥。”
陸承宇接過序列號掃描結果,眸色驟沉:“采購方是鴻達中轉公司,注冊地址在廢棄豬圈。但資金鏈末端……關聯吳昊名下空殼企業。”
他冷笑:“他連作案設備都舍不得用自己的名字買。”
可這恰恰暴露了心虛。
他在黑暗中撥通最後一個備用號碼:“把所有原始設計圖紙、材料進場記錄、監理日誌,全部加密上傳省質監站雲端。另外——查十年前那批‘臨時周轉’資金的審批鏈,我要知道,是誰第一個簽字的。”
電話掛斷瞬間,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雨幕中,仿佛能看到那個站在鋼筋叢林裡的身影。
他知道她在冒險,也知道她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