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烏雲咬去半角，林晚秋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懸了三秒，最終按下錄音鍵。
她將母親的尖叫、嬰兒的啼哭與鐵盒裡的物證一一錄入，末了對著鏡頭掀起沾泥的袖口——腕間那道淡粉色疤痕隨著動作起伏，那是十二歲時父親教她用鋼筆寫字，筆尖戳破皮膚留下的。
省紀委監委林晚秋，現於青禾鎮安置區b37樁基處，發現二十年前9·15女嬰失蹤案關鍵物證。她的聲音混著遠處警笛的嗡鳴，在雨氣未散的空氣裡凝成冰碴，包括被篡改的地質圖紙、沈墨白工程師的原始勘察記錄、林振山同誌1998年工作證，以及......她的喉結滾動，我母親1998年9月15日被劫時的現場錄音。
山風突然卷著野杜鵑的香氣撞過來，無人機的螺旋槳聲近了。
沈雪的身影從杜鵑叢後走出，黑色衝鋒衣下擺滴著水，發梢沾著碎花瓣，手裡握著台老式攝像機。我在懸崖下找到的。她舉起攝像機，沈墨白墜崖前錄的。
林晚秋接過時，金屬外殼還帶著山岩的涼意。
播放鍵按下的瞬間，暴雨聲劈頭蓋臉砸下來——鏡頭搖晃著掃過嶙峋的崖壁，沈墨白的聲音帶著血沫的黏膩：老林，他們要炸礦脈......用安置房當幌子......樁基下埋的不是混凝土，是炸藥......畫麵突然劇烈晃動，傳來重物墜崖的悶響，最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雪！
我的雪！
他喊的不是我。沈雪的手指摳進石縫裡，指甲縫滲出血珠，二十年前那個雨夜，被搶走的女嬰才是。
而我......她扯開衣領，鎖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疤痕泛著青白，是毒販從人販子手裡買的替代品。
他們用我的命威脅沈工改數據，用的死刺激林鎮長簽字——兩個父親，兩段被篡改的人生。
警笛聲已經穿透山霧，紅藍光暈在林晚秋肩頭跳動。
她摸出工作證彆在胸前，金屬扣一聲，像某種儀式的終章。沈雪同誌，她轉身時，雨水順著發梢滴在證章上，我需要你跟我回調查組，配合指認當年的涉案人員。
包括林振山嗎？沈雪的聲音很輕，卻像鋼針戳進耳膜。
林晚秋的瞳孔微微收縮。
真實之眼在這一刻被觸發——沈雪眼底的痛楚下藏著期待，那是被遺棄者對血緣最後的渴望。
她想起鐵盒裡的全家福：父親抱著的女嬰裹著繡並蒂蓮的繈褓，而沈雪脖頸間的銀鎖，正是同樣的針法。
包括所有涉案人員。她將全家福遞過去，但我會查明，我父親是被迫簽字，還是主動同謀。
沈雪的指尖撫過照片上林振山的臉，突然笑了：你和他真像，連說公私分明時的表情都一模一樣。她把攝像機塞進林晚秋手裡，這是我能給的全部證據。
剩下的......她指向山梁後忽明忽暗的燈火，去問活著的人。
救援車的燈光照亮安置區時，陸承宇已經被轉移上了救護車。
老吳坐在副駕駛座，手裡攥著那本會的日誌，封皮上的迷魂草汁在急救燈的紅光裡泛著詭異的紫。
林晚秋扒著車門看向擔架上的男人，他的臉白得像張紙，左腿的血浸透了藍布衫，卻在看見她時扯出個虛弱的笑：找到妹妹了？
找到了。她握住他冰涼的手，也找到你清白的證據——陳工程師說，當年改數據的是鎮裡繞過承安集團直接聯係的施工隊，你根本不知情。
陸承宇的睫毛顫了顫，喉結動了動，最終隻說了句：我信你。
救護車呼嘯著駛離時，陳工程師舉著地質錘跑過來，身後跟著舉著攝像機的沈雪。林組長！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樁基下的炸藥還沒拆！
我剛才用檢測儀掃過，雷管還連著......
我知道。林晚秋轉身走向b37樁基，月光在她肩章上鍍了層銀，但有些雷，必須由執劍者親手拆。
她蹲在鐵盒前，將所有物證裝進防水袋，又摸出隨身攜帶的執法記錄儀。
當鏡頭對準樁基底部時，她看清了預埋的炸藥引線上纏著的紅繩——那是二十年前流行的平安繩，繩結裡塞著半張照片：林振山抱著女嬰，背麵寫著雪平安。
省紀委監委林晚秋，現對青禾鎮易地搬遷工程b37樁基非法埋設爆炸物一案進行現場取證。她的聲音平穩得像精密儀器，經核查，該爆炸物與1998年9·15女嬰失蹤案、2008年沈墨白工程師墜崖案存在直接關聯，涉嫌故意殺人、偽造公文、套取國家扶貧資金等多項罪名......
山梁後突然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響。
林晚秋抬頭，看見鎮黨委書記的黑色轎車停在三百米外，駕駛座上的人正舉著望遠鏡。
真實之眼瞬間捕捉到——那人脖頸的汗毛孔異常收縮，右手在褲腿上蹭了三次，是典型的攻擊前焦慮。
她摸向腰間的對講機：青禾鎮調查組，我是林晚秋，現位於安置區b37樁基，發現可疑車輛......
話音未落，刺耳的刹車聲再次響起。
沈雪的無人機突然俯衝而下，精準撞碎轎車前擋風玻璃。
鎮黨委書記的驚呼聲混著玻璃碎裂聲傳來，緊接著是陳工程師的怒吼：敢動她，我用地質錘砸穿你的頭！
林晚秋低頭看向執法記錄儀，畫麵裡，紅繩纏著的炸藥引線上，雪平安三個字在月光下泛著暖黃的光。
她輕輕扯動紅繩，引線地一聲斷開，像切斷了一根纏繞二十年的毒藤。
遠處傳來警笛的長鳴，這次更近，更近。
她站起身，任山風掀起衣角。
腰間的工作證在月光下冷硬如刃，而掌心裡，陸承宇的消息還在發燙：我等你。
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兩個父親在懸崖邊做下的抉擇；二十年後的月光裡，一個女人握著真相的劍，站在光明與陰影的分界線上。
山不說謊，水不說謊，被埋在樁基下的公道，終於要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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