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大廈,地下主控機房。
刺耳的警報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機械沈墨白僵硬地跪倒在地,那張由高強度合金打造的麵部護板,此刻竟因內部線路的劇烈過載而扭曲變形,仿佛一張痛苦至極的人臉。
他眼中穩定的藍光被瘋狂閃爍的亂碼取代,像兩簇即將燃儘的鬼火。
重啟指令,無效。
外部鏈接,切斷。
他成了一座信息孤島。
地脈能量的反噬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數字天塹,將他與陳世昌,與整個他經營多年的控製網絡徹底隔絕。
他喉嚨裡的發聲單元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電流雜音,最終,彙聚成一組不斷重複的數字:“73091……73091……”
那是夢魘的開端,是原罪的編號,是“清泉計劃”中那七個被當做試驗品的孩童。
突然,他的機械義眼閃過一片雪花點,一幅跨越空間的畫麵被強行投射其上——地底溶洞的祭壇中央,林晚秋的右手手掌正緊緊貼在那根巨大的石柱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驚人,仿佛正透過無數岩層與數據流,冷冷地與他對視。
恐懼,一種被他用芯片壓製了十數年的原始情緒,如病毒般瞬間擊穿了所有防火牆。
他的記憶數據庫正在以一種不可逆的方式高速倒流。
他看見了,看見了年輕的自己坐在辦公室裡,在“清泉計劃”附屬的保密協議上,簽下“沈墨白”三個字。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握筆的手抖了一下,最後一筆的筆鋒歪斜得幾乎不可辨認。
那是一個他早已強製自己遺忘的細節,一個懦弱的、被欲望驅使的瞬間。
而此刻的溶洞中,林晚秋正忍受著靈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強行消化著這股逆流而來的龐大信息。
她成功了。
她建立的反向鏈接,讓她成了這片“記憶墳場”新的管理員。
她能“看”到了一切。
那不是儲存在硬盤裡的冰冷文件,而是一個個鮮活的、被扭曲的靈魂切片。
在機械沈墨白腦內那個名為“墳場服務器”的核心區,無數被篡改的賬本、被替換的簽名、甚至村民在深度催眠狀態下錄製的“感恩視頻”,都被精心編碼成獨立的“記憶包”,整齊地碼放著,等待隨時調用。
更讓她不寒而栗的是,她發現了這套係統的核心運行邏輯。
每一份偽造的“幸福”記憶,都並非憑空生成,它需要一個真實的記憶作為“錨點”才能穩定存在。
就好像嫁接的枝條,必須寄生在活的樹乾上。
而這些“錨點”,竟然全都是當年那些參與揭發腐敗,卻最終被迫沉默的基層乾部。
一位曾質疑征地補償款的老會計,他的記憶被替換成“主動申請病退,安享晚年”,而他本人則被軟禁在鎮郊的養老院,每天被強製注射大劑量的鎮靜劑,成了一個隻會流口水的活死人。
一位曾核查出工程質量問題的監理員,他的記憶被修改為“收受賄賂,畏罪潛逃”,而他實際上卻被切斷了手筋腳筋,扔在黑煤窯裡,成了沒有身份的黑戶。
他們都活著,卻被剝奪了說出真相的權利,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謊言的一部分。
就在林晚秋因這殘酷的真相而心神劇震時,一直沉默的林小滿突然動了。
她像一隻敏捷的貓,撲到祭壇側麵一處不起眼的岩壁前,憑借著某種深刻的記憶,精準地摳下了一塊看似嚴絲合縫的石磚。
磚後,是一個被蠟封住的小巧凹槽。
林小滿用指甲劃開蠟封,從中取出一隻密封的玻璃管。
管內,卷著一張因年代久遠而嚴重泛黃的紙條。
她將紙條展開,遞到林晚秋麵前,上麵的字跡娟秀而有力:“若見no.07存活,請啟動b級清算。”
林小滿抬起頭,眼中沒有孩童的稚氣,隻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與決絕。
“no.07,是我的編號。”她輕聲說,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我母親是鎮上的第七位會計,也是當年最後一個簽字反對扶貧項目資金挪用方案的人。他們殺了她,偽造成車禍,卻忘了她死前,把最原始的憑證藏進了送給女兒的乳牙盒裡。”
說完,林小滿猛地側過頭,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用力咬碎了自己口腔深處的一顆臼齒。
那是一顆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假牙。
她沒有理會滿嘴的鮮血,從碎裂的牙冠中吐出一枚被蠟質薄膜包裹的微型膠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