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旋渦掙紮著,像是大地被掐住的喉嚨,發出最後的、無聲的嗚咽,隨即被更洶湧的泥流徹底吞沒。
暴雨如瀑,衝刷著青禾鎮小學廢棄的操場。
老周佝僂的背影在雨幕中幾乎要被揉碎,他雙腳深陷泥濘,那雙老舊的膠靴每一次抬起,都帶出沉重的吸吮聲。
他用儘全身力氣,將一把生鏽的鐵鍬狠狠楔入井蓋的縫隙,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悲鳴,那塊承載著十年塵埃與秘密的鐵板,終於被撬開一道縫隙。
他顧不上擦拭臉上的雨水和汗水,顫抖著從濕透的內兜裡掏出一個油布包裹。
層層剝開,一枚樣式古樸的黃銅鑰匙靜靜躺在掌心,冰冷的觸感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這是十年前,林鎮長交到他手上的,囑咐他除非天塌下來,否則絕不能動用。
現在,天真的要塌了。
他知道,這把鑰匙是“清泉計劃”原始日誌的唯一物理密鑰,是打開那段被塵封曆史的唯一機會。
老周並不知道,幾十米外的歪脖子柳樹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正靜靜佇立。
蘇瑤戴著特製的骨傳導耳機,雨水順著她光滑的雨衣帽簷淌下,遮住了她半張臉。
她手中那架古董算盤在雨衣下無聲撥動,每一顆珠子的起落,都精確地對應著從老周身上微型傳感器傳回的心跳頻率、血壓波動。
她在反向推演他的行動軌跡和心理狀態。
一個大膽到讓她自己都心驚的念頭浮現:林晚秋泄露這個坐標,不是為了逃逸。
這是陷阱,一個用她自己和這個老頭當誘餌,引蛇出洞的陷阱。
與此同時,婚禮禮堂後台的化妝間裡,光線柔和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林晚秋靜靜地坐在破碎的鏡子前,任由影武者派來的助理為她整理著繁複的頭紗。
鏡中映出的那張臉,冷靜得沒有一絲新娘的喜悅。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本該象征永恒的婚戒,如今隻剩下一圈醜陋的焦黑金屬環,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燒傷疤痕,烙印在皮膚上。
她微微調整坐姿,藏在層層疊疊裙擺夾層裡的地質錘,冰冷的金屬柄身緊貼著她的大腿皮膚。
那是她唯一能夠穩定傳導“真實之眼”感知的媒介,是她的劍,也是她的盾。
當牆壁上的廣播係統響起程式化的女聲——“新娘入場倒計時,一分鐘準備”,她緩緩站起身。
在與那名沉默的機械工頭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沒有看他,嘴唇幾乎未動,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你左肩胛骨下的刺青褪色了,該補一補了。”
對方高大的身軀驟然一僵,仿佛被看不見的電流擊中。
那個位置的刺青,是陳世昌早年混跡街頭時留下的舊傷疤,後來為了掩蓋才紋上圖案,除了他自己,絕無第二個人知道。
林晚秋沒有回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個人,果然是替身。
鏡麵,遠比她想象的更謹慎,也更心虛。
基坑中央的儀式祭壇,氣氛已降至冰點。
鏡麵對著空無一物的青銅容器,那雙隱藏在金屬麵具後的眼睛迸射出狂怒的火焰。
他精心策劃的意識轉移儀式,被一枚熔毀的戒指徹底打亂。
“接入她的實時生理數據!我要知道她在哪,在想什麼!”他對著通訊器咆哮。
蘇瑤的聲音很快傳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大人……她的腦波信號源,出現了分裂。一個在禮堂,信號平穩,符合待嫁狀態;另一個……在小學舊址,波動劇烈,正在進行高強度信息處理。”
整個主控室死寂一片。
“她用了雙線誘餌!”鏡麵一拳砸在控製台上,火星四濺。
他終於明白,林晚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乖乖走上祭壇。
蘇瑤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也許……她不是想逃,她隻是想找回真相。”
說完,她悄悄將手中算盤最底排的一顆算珠撥到了“靜默模式”的位置。
對老周心跳的追蹤,無聲無息地中斷了。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暴雨的深夜,自己也曾是被脅迫著在虛假賬目上簽字的小會計,而那個叫林振山的鎮長,是當晚唯一一個衝進財務室,試圖阻止這一切的人。
青禾鎮小學,地下檔案室。
潮濕的空氣裡彌漫著紙張腐爛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