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刺破黑暗的光,並非來自天空,而是從祠堂坍塌的東牆缺口處,橫著射入的黎明。
光束像一柄鋒利的探照燈,切開彌漫的煙塵與骨灰,將堂內的一切結構暴露無遺。
斷裂的梁木,剝落的壁畫,還有跪坐在瓦礫正中的林晚秋。
她背對晨光,身影被勾勒出一圈脆弱而耀眼的金邊。
地質錘被她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橫放在早已失去知覺的膝上。
那隻砸碎了青銅碗、斬斷了主數據纜的手,此刻無力地垂在身側,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因神經末梢的過度損耗而無法自控地抽搐著。
“真實之眼”並未關閉。
它像一台失控的超級計算機,仍在瘋狂地衝刷著她的腦海。
千萬個屬於青禾鎮的記憶碎片,交織成一片喧囂的意識海洋。
在這片海洋裡,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不,是“感知”到——十裡之外,一輛黑色的賓利正悄無聲息地駛過鎮口的牌坊。
是陸承宇的車。
那個曾許諾要為她建起全世界最堅固房子的男人,回來了。
林晚秋想站起來,哪怕隻是挪動一下,可指令從大腦發出,卻如泥牛入海。
她的雙腿,連同那被婚戒殘片刺入的左臂,都已麻木,仿佛不再屬於自己。
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輕輕披在了她單薄的肩上。
陳秘書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默默地看著她顫抖的背影。
他臉上的血汙還未擦去,眼中卻已恢複了程序員特有的冷靜與專注。
“係統核心已經物理鎖定,所有證據包,包括影武者係統的原始代碼、操作日誌、以及您剛才逆向注入的全鎮記憶流備份,已全部加密上傳至中央監察雲庫。”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加密級彆為‘絕密·溯光’。”
林晚秋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她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發出的聲音破碎而乾澀:“通知……老周……”她停頓了一下,咽下一口混著血腥味的唾沫,“把旗杆……升起來。”
在祠堂西北角的祭台廢墟下,鏡麵蜷縮成一團。
係統斷聯引發的高溫過載,讓他臉上那副銀色的金屬麵具扭曲變形,一半熔化,一半脫落,露出的竟是一張屬於少年的、稚嫩而蒼白的麵容。
這張臉,是按照陳世昌記憶中自己十七歲的模樣一比一複刻的。
“我不是假的……我不是替代品……”他渙散的瞳孔映不出任何焦距,隻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
林小滿一步步走近,在瓦礫堆旁蹲下身。
她看著那張與父親林振山有七分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臉,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沉靜的悲傷。
她伸出小手,輕輕握住了他那隻逐漸冰冷的、由金屬與仿生皮膚構成的手。
鏡麵渾身一震,猛然轉頭,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緊了她:“你是鑰匙!你是最後的‘容器’!隻要和你融合……我就能完整!”
女孩搖了搖頭,淚水終於從眼角滑落。
“我不是鑰匙,我是女兒。”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鏡麵意識最後的混沌。
“他們把你做成我爸爸的樣子,騙我說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變成這樣。可是,真正的爸爸,他不會讓我殺人,他會教我折紙鶴,會在下雨天背我過水坑,還會偷偷告訴我,媽媽做的紅燒肉有點鹹。”
鏡麵怔住了。
“紙鶴……?”他喃喃重複著,眼中那代表著數據流的藍光急速閃爍,隨即,一點屬於人類的、困惑而迷茫的光,在深處亮起。
他緩緩閉上眼睛,抓著林小滿的手也隨之鬆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語:“如果……我能選……我想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