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將那行血字映照得鬼魅而清晰。
它就藏在祠堂主梁斷裂的壁畫殘片之下,像一個被塵封了太久的詛咒,終於在塵埃落定後,向新的“執劍者”發出了無聲的宣告。
然而,林晚秋沒有看見。
她已轉身離去,背影融入青禾鎮沉寂的夜色,沒有一絲留戀。
那雙曾洞穿一切謊言的“真實之眼”陷入了深沉的休眠,讓她此刻與任何一個疲憊的凡人無異。
三天後,一列掛著“省紀委監委第九紀檢監察室”牌照的黑色轎車,無聲地駛入了青禾鎮。
沒有警笛,沒有喧嘩,隻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鎮政府的二號會議室被臨時征用。
林晚秋站在主位,身上還是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深藍色紀檢製服,隻是肩上多了一道代表專項整改組聯絡人的袖標。
她麵容清瘦,眼神裡沒有了昔日的鋒芒,隻剩下一種近乎於頑石的沉靜。
會議室的白牆上,沒有懸掛任何標語,隻貼著兩張巨大的圖表,是她連夜親手繪製的。
左邊一張,是“血契”資金流向樹狀圖。
以陳世昌和林振山為雙核心,無數條紅色的線條如蛛網般蔓延開來,牽連著幾十個名字、上百個賬戶,每一條線的末端都標注著精確到分的金額。
它像一張被剝下的人皮,血淋淋地展示著青禾鎮十年來的腐敗肌理。
右邊一張,是“清泉居”居民安置方案。
密密麻麻的藍色方塊代表著每一戶人家,旁邊詳細羅列著家庭成員、原住址、補償款項、新房號,以及一個鮮紅的“已核實”印章。
它冷靜、嚴謹,像一劑冰冷的良藥,承諾著一個可以被計算和期待的未來。
省裡來的帶隊領導,一位兩鬢斑白的老紀檢,盯著左邊那張圖看了很久,目光最終落在了“承安建築集團”那個方框上。
會議中場休息,他走到林晚秋身邊,遞給她一杯熱水,用一種刻意放緩的語調問道:“小林,陸承宇的事,你個人……有什麼看法?”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
林晚秋接過水杯,指尖的溫度沒有絲毫變化。
她平靜地迎上領導探詢的目光,聲音清晰而穩定:“依法處理。在調查結論出來之前,他是承安集團涉案嫌疑人,不是我的家屬。”
一句話,斬斷了所有曖與揣測。老領導
當晚,林晚秋沒有回顧家為她安排的臨時住處。
她向老周要了鑰匙,獨自走進了塵封已久的舊鎮政府檔案室。
空氣裡彌漫著紙張黴變和時光混合的味道。
她不需要“真實之眼”,憑著童年模糊的記憶,在一個標著“19952000·組織人事”的鐵皮櫃最底層,找到了一份泛黃的牛皮紙檔案袋。
《關於林振山同誌履職情況的組織評價》。
她戴上白手套,一頁一頁地翻看。
父親的筆跡,同事的評語,一件件早已被遺忘的基層瑣事。
直到最後一頁,一行由鋼筆手寫的總結意見,像一根針,刺入她的眼簾:“該同誌原則性強,群眾基礎好,敢於碰硬,惜未能善終。”
“惜未能善終”。五個字,冰冷,客觀,卻比任何悼詞都來得沉重。
林晚秋靜靜地坐在孤燈下,將這份文件工工整整地複印了三份。
一份,她蓋上“存檔”的章,放回原處。
一份,她裝進一個信封,寫上“省第一看守所轉陸承宇收”。
最後一份,她小心地折好,放進了隨身攜帶的,為林小滿準備的監護檔案袋裡。
幾乎是同一時間,省人民醫院特護病房裡,陸承宇從一場漫長的昏迷中醒來。
他全身纏滿繃帶,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肋骨的劇痛。
他沒有呼叫護士,也沒有聯係律師,而是用那隻唯一能動的右手,顫抖著摸過床頭的手機,直接撥通了省紀委的舉報熱線。
“我叫陸承宇,承安集團法人。我自首。”
他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他主動交出了承安集團成立三十年以來,從未示人的另一套賬本——那本藏在海外服務器裡的“賬外賬”,記錄著每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
同時,他簽署了一份長達數十頁的《重大立功說明》,將整個“血契”網絡的構建、運行,以及他個人在其中的角色,和盤托出。
審訊被安排在醫院的隔離會談室。
陸承宇坐在輪椅上,麵對著空無一人的詢問席。
他知道,按規定,林晚秋必須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