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鎮的冬天,被一場奠基儀式切割開來。
“清泉記憶館”的選址就在被夷為平地的舊村委旁,那片曾被謊言與罪惡浸透的土地,如今要生長出截然不同的東西。
沒有彩旗,沒有喧鬨的鑼鼓,隻有寒風卷著碎雪,撲打在人們肅穆的臉上。
林小滿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前,小小的身軀裹在厚實的校服裡,像一株倔強的小樹。
她被推選為學生代表,手裡卻空空如也,沒有蘇瑤為她準備的發言稿。
台下,蘇瑤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她旁邊的“清泉姐妹團”成員們也下意識地攥緊了手。
她們已經不再是過去那些隻懂家長裡短的婦人,她們的臉上,有了一種被淬煉過的平靜。
林晚秋站在人群的最後方,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一截清瘦的下頜。
她的“真實之眼”徹底沉睡後,世界在她眼中褪去了那些斑斕複雜的情緒色塊,隻剩下最原始的黑白灰。
但這並未讓她遲鈍,反而像一塊被磨去浮華的璞玉,露出了更堅硬、更敏銳的內核。
她能感覺到,數百道目光,正像無數根細密的絲線,牢牢地係在台上那個小女孩身上。
林小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握著話筒,發出的聲音帶著一絲稚嫩的顫抖,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寂靜的工地。
“我的稿子……丟了。”
人群中泛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但是……我還記得一些話。”她抬起頭,那雙酷似她父親,卻比她父親清澈百倍的眼睛,望向了人群最後方的姐姐。
“我爸爸……是被壞人利用,做了壞人。他不在了。很多人都說,我是壞人的女兒。”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雪都停頓了一瞬。
一些曾在背後議論過這孩子的村民,不自在地垂下了頭。
“但我姐姐說,”林小滿的聲音忽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說什麼樣的人,不重要。我可以自己選,做什麼樣的人。我選……做好人。”
她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全場死寂。
那是一種比任何噪音都更具分量的寂靜。
一秒,兩秒……然後,掌聲毫無征兆地爆發,像壓抑許久的山洪,雷鳴般席卷了整個山坳。
那掌聲裡,有釋然,有愧疚,更有對未來最質樸的期許。
林晚秋緩緩抬起頭,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悄無聲息地滑落。
那不是淚,隻是落在心頭堅冰上的一點霜,被一個孩子的體溫融化了。
傳承,不是言語的說教,而是行動的複刻。
“兒童監督員”小組成立後的第一次巡查,目標是新建成的“清泉居”安置小區一期。
這是陸承宇被捕前,承安集團完成的最後一個項目,也是他唯一一個完全按照林晚秋的“潔癖”標準來施工的項目。
林小滿作為小隊長,帶著五個同學,人手一個筆記本,像模像樣地檢查著公共設施。
“報告隊長!三號樓二單元樓道轉角,牆麵有滲水痕跡!”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舉手報告。
林小滿立刻跑過去,伸出小手摸了摸,又湊近了聞了聞。
她嚴肅地打開自己的小本子,用鉛筆一筆一劃地記錄,然後掏出一部舊手機,對著滲水點“哢嚓”拍了張照。
“上報!”她小手一揮,頗有幾分林晚秋開會時的果決。
負責維保的工程隊很快來了人,一個油頭滑腦的工頭看是一群孩子,頓時笑了:“小同學,這叫返潮,冬天的正常現象,過幾天太陽一曬就好了,不是問題。”
“不對,”林小滿仰著頭,一臉認真,“陳叔叔教過我們,牆體內部結構沒問題,就不會有持續性滲水。這是質量隱患,必須馬上排查。”
工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敷衍道:“行行行,我們記下了,回頭就處理。”說著轉身就要走。
“站住!”林小滿忽然喊道。
她從自己的小書包裡,掏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把按比例縮小的地質錘模型,木柄光滑,錘頭鋥亮,是鎮裡木匠老張特意為她做的。
她學著記憶中姐姐的樣子,將小錘子握在手裡,清脆地敲了敲旁邊的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