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山路,將青禾鎮的輪廓甩在身後。
林晚秋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枚溫潤的木質吊墜,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她的意識卻在逆流而上,墜入那場三天前、剪彩儀式前十分鐘的終局。
不是三天,也不是十分鐘。
在那片懸於百米高空的未完工頂層,時間早已被拉伸、扭曲、碾碎,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世紀。
風在縱橫交錯的鋼架間高速穿行,發出巨獸呼吸般的低頻嗡鳴。
市政車隊的紅色光點已在陳秘書的戰術平板上越過鎮界碑,像一滴即將滴落的滾燙烙鐵。
林晚秋沒有看平板。
她的世界裡,隻有眼前那台閃爍著幽藍光芒的主控節點。
她解下父親林正南遺留的那串黃銅風鈴,用鉗子擰下其中最大的一片,熟練地係在地質錘的柄端。
風鈴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被這凝固的空氣扼住了喉嚨。
她劃破指尖,將殷紅的血珠細密地塗抹在主控節點的外殼縫隙上。
這是她從陳秘書那本破舊的《基層技術手冊》上學來的土辦法——用高濃度的生物酶反應,去乾擾並延緩即將到來的高頻電磁脈衝,哪怕隻能爭取到幾秒。
就在她用沾血的指尖調試最後一顆螺絲時,左眼猛地一陣針紮般的劇痛。
視野中所有的一切——鋼筋、水泥、遠山、灰雲——瞬間被一片刺眼的雪白吞噬。
雪白褪去後,一個全然陌生的場景強行侵入她的腦海:一間光線昏暗的辦公室,百葉窗的縫隙漏進幾縷肮臟的暮光。
一個穿著灰色職業西裝的女人背對著她,正沉默地將一疊厚厚的文件送入碎紙機。
不,不是碎紙機。
她點燃了文件的邊緣,火光舔舐著紙頁,也照亮了她半邊冷硬的側臉。
那是十年後的自己。
眼角多了一道淺淡的疤,眼神比此刻更加冰冷,也更加空洞。
“你看到的是命運回響。”
一個冷峻、不帶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在她的顱骨內響起。
是“真實之眼”。
“每一次你動用力量重構他人的記憶,你就必須獻祭一段屬於自己的真實。”
林晚秋咬緊牙關,試圖將那不祥的幻象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但一種更深的恐懼攫住了她。
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指尖,那上麵沾染的血跡依舊鮮紅,但指尖的輪廓卻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不真實。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冒了出來:母親葬禮那天,自己穿的是什麼顏色的外套?
是黑色的。
不,好像是深藍色的……也可能是灰色的?
她記不清了。
那場她生命中最悲痛的送彆,那個她曾以為會銘刻一生的場景,此刻竟像一張被雨水浸泡過的舊照片,邊緣模糊,色彩褪暈。
真實之眼,正在反噬她的記憶。
“屏蔽係統撐不過三分鐘!”陳秘書焦急的聲音從對講機裡炸開,帶著電流的嘶啦聲,“‘蒲公英計劃’引發的噪音洪流正在衰減!林小滿的腦波頻率已經逼近係統同化的臨界值!”
三分鐘。
林晚秋深吸一口氣,胸腔因缺氧而刺痛。
她不再猶豫,雙手握住那柄冰冷的地質錘,猛地將其插入能量矩陣中樞的散熱格柵,直至末端深深楔入主板的預留接口。
金屬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那就讓我用剩下的記憶,”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控製台,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卻平靜,“換她清醒。”
她將顫抖的雙手按在冰冷的控製台上,主動開啟了最終協議。
“指令確認:記憶重構協議,啟動。”
刹那間,她所有的感官被從體內抽離,化作純粹的意念。
她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而是一個無形的導演,在現實與數據的夾縫中,強行上演兩幕無法被係統抹除的“戲劇”。
第一幕,是舉報人趙德發死前打來的那通無聲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