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籠罩著青禾鎮初醒的輪廓,將遠處的山巒與近處的殘垣都暈染成一片模糊的灰。
那座縣城的鐘樓,在霧中隻剩一個沉默的剪影,像一個失去了時間的巨人,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林晚秋獨自一人,沿著碎石遍布的斜坡,一步步登上鐘樓所在的土丘。
這裡早已是一片廢墟,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將一切化為齏粉,隻剩下斷裂扭曲的鋼筋骨架,如巨獸的肋骨般刺向天空。
腳下,焦黑的混凝土塊與玻璃碎片混雜在一起,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死寂的清晨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不記得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那段空白的記憶像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淵,橫亙在她的過去與現在之間。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她闔上雙眼,總能聽到一陣虛無縹緲的鐘擺聲。
那聲音沉穩而規律,穿透夢境,回響在她的腦海深處,仿佛要將她拉回某個被遺忘的時刻。
可她分明知道,這裡早已無鐘可擺。
她走到廢墟中央,那塊曾經承托著巨大鐘擺的斷裂基座前,停下了腳步。
基座表麵布滿裂紋,上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塵埃。
她緩緩蹲下身,從被雨水浸泡過的外套懷中,取出一盤老舊的錄音帶。
塑料外殼已經泛黃,邊緣還有些許磨損,標簽早已脫落,看不出任何字跡。
她將這盤錄音帶輕輕放在殘存的控製麵板上。
那麵板同樣殘破不堪,幾根斷掉的電線無力地垂落著。
一陣風穿過鋼筋的縫隙,發出嗚嗚的低鳴,像是亡魂的嗚咽。
奇妙的是,這風聲竟與她腦海中想象的、錄音帶裡可能存在的童聲笑語,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和諧的共鳴。
她閉上眼睛,側耳傾聽著這片廢墟的呼吸。
風聲,遠處工地的第一聲轟鳴,還有自己沉穩的心跳。
忽然,她伸出右手,在清冷的空氣中,緩慢而堅定地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那姿態精準無比,仿佛經過千百次的演練,正是鐘擺應有的運行軌跡。
一個動作,連接了她遺忘的過去和此刻的本能。
做完這個動作,她睜開眼,從隨身的帆布包裡取出一盞小巧的煤油燈。
她熟練地旋開燈蓋,將那盤錄音帶小心翼翼地纏繞在冰冷的玻璃燈身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磁帶完全覆蓋住燈罩。
接著,她又摸出一截從自己衣袖上撕下的、沾染了乾涸血跡的布條,將磁帶牢牢地綁緊在燈身上。
她知道這個東西很重要,卻想不起為什麼。
一個頑固的念頭在她腦中盤旋,清晰得如同刻印:“燒掉它,才能讓彆人聽見。”這句話沒有來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她劃燃一根火柴,“刺啦”一聲,橙黃的火苗在晨霧中跳動。
她將火焰湊近被布條固定的磁帶邊緣。
火舌舔舐著脆弱的塑料外殼,磁帶瞬間蜷曲、變形,騰起一股帶著鬆香和塑料焦糊味的黑煙,嗆人鼻息。
就在火光躍起的那一刹那,異變陡生。
“滋——滋滋——”
散落在青禾鎮各個角落、那些在爆炸和後續清拆中幸免於難的廣播喇叭,無論新舊,無論是否通電,竟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刺耳的電流雜音。
鎮上早起的居民紛紛駐足,驚疑地抬頭望向那些沉寂已久的擴音器。
雜音過後,一段扭曲、失真,卻依舊能辨清內容的童聲,通過這無形的網絡,響徹了整個青禾鎮的上空。
“媽媽,我想回家……我……我不要在這裡……媽媽,我想回家……”
那聲音稚嫩,帶著哭腔,重複著同一句話。
它不是機械的複刻,而是充滿了真實童年的情緒起伏——笑的時候會喘不上氣,哭泣時鼻音濃重,撒嬌時尾音會微微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