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敲擊,與鐘樓那早已停擺的報時聲在記憶的廢墟裡交錯重合——這是她失憶後,無意識中校準自身狀態的方式。
她沒有打開昨晚留下的任何一份檔案,而是將桌角那杯靜置了一夜的涼白開,推到視線正中央。
水麵如鏡,倒映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
三分鐘後,那絕對平滑的鏡麵,忽然泛起一絲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微顫。
不是風,不是手抖,而是一種極有規律的、從地底深處傳導上來的共振。
頻率很低,卻執拗得像一顆遙遠而巨大的心臟在搏動。
林晚秋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緊。
這頻率,與糧倉地下數據艙裡,那數百塊硬盤陣列同時啟動時的地基共振,完全一致。
她起身,緩步走到窗前,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
晨曦刺破薄霧,精準地投射在不遠處的鎮政府大樓b區。
檔案室。
“他們已經開始複製了。”她低聲自語,語氣裡沒有欣喜,隻有一種冰冷的了然。
那疊憑空出現在會議桌上的材料,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她預想的要快。
它沒有被銷毀,也沒有被封存。
那些尚存一絲良知的乾部,正用最原始、也最無法追蹤的方式——複印,讓它悄然流向每一個可能動搖的天平。
不是靠她親手遞出,是證據自己長出了腿,在龐大係統的毛細血管裡,開始“走”了出去。
同一時刻,鎮衛生院廢棄的x光室內,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鐵鏽的氣息。
陳秘書靠在冰冷的鉛牆上,左臂的傷口已經用紗布草草包紮,高燒讓他嘴唇乾裂,但眼神卻亮得駭人。
他用自己滾燙的體溫維持著軍用筆記本最後一點電量,遠程監控著三路上傳數據的反饋狀態。
政法大學的數據庫第一時間回傳了“確認接收並公開索引”的係統通知。
國家審計署的公共輿情通道,那份加密文件在淩晨四點半被標記為“高優·待處理”。
唯獨省紀委的實名舉報平台,如同一頭紮進了泥潭,遲遲沒有回音。
陳秘書調出後台日誌,一串代碼清晰地顯示,他的文件被精準地攔截在了“待審分流”環節,操作ip指向的,是紀委內部一個負責綜合協調的處室。
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啟動了早就預設好的腳本b。
一段複雜的程序自動運行,將那段“雨夜密談”視頻的核心幀,精準地提取、壓縮,生成一個加密二維碼。
隨即,這個二維碼被偽裝成一個教學附件,嵌入到一段名為《新時期鄉村振興項目資金使用規範解讀》的公開培訓課件視頻中。
最後,這份被動了手腳的課件,被重新上傳至全省基層乾部線上學習平台。
做完這一切,筆記本電腦的屏幕閃爍了一下,徹底黑了下去。
陳秘書脫力地閉上眼,汗水混著血汙從額角滑落。
“你們可以壓住一份文件,”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像在對某個看不見的敵人宣告,“但你們壓不住一個老師傅,教幾萬個學生,怎麼認圖紙。”
上午八點,林晚秋走進鎮政府食堂,像往常一樣,端了一碗白粥,坐到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沒有吃,目光越過稀疏的人群,落在對麵牆上那塊巨大的“重點扶貧工程進度公示欄”上。
昨天還是一片空白的g7項目欄,今天早晨,多出了一張用a4紙打印的手寫通報,字跡是標準的館閣體,工整、克製。
“經初步核查,g7標段部分施工資料存在重大疑點,即日起暫停一切相關款項撥付,待聯合調查組核實。”
落款是鎮財政所的公章,沒有具體署名。
但林晚秋認得那筆跡,出自財政所那位即將退休的老會計之手。
一個在青禾鎮乾了四十年賬,從未錯過一分錢的老好人。
她注意到,那張通報的右下角,有一道極細微的折痕,被撫平後依舊留下了印子,呈一個精準的等邊三角形——和她父親林振山當年所有筆記中,標記“重點存疑”的折疊方式,一模一樣。
她低下頭,用勺子攪動著碗裡黏稠的白粥。
身後,兩名鄰村的村乾部壓低了聲音在交談。
“……聽說了嗎?昨晚後半夜,有人看見承安的陸董,在趙書記家門口跪了一宿……”
“真的假的?他爹不是剛進去……”
林晚秋握著勺子的手猛地一緊,掌心那道陳年舊疤傳來一陣熟悉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