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天鵝絨,緩緩覆蓋了青禾鎮。
所有的喧囂、試探與交鋒,都暫時沉寂下來。
棋盤已經布好,棋子各就各位,空氣裡彌漫著風暴來臨前那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清晨六點四十分,天光微明,晨霧尚未散儘。
林晚秋已端坐在紀檢辦的辦公室內,她麵前的電腦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她毫無波瀾的臉。
屏幕上是全縣政務郵箱係統的公開檢索界麵,光標在一閃一閃,像一隻窺探的眼睛。
”、“補錄”、“審批”。
時間範圍被精準地設定為“近七日”。
回車鍵按下,數據流短暫滾動後,一條信息被篩選出來,牢牢釘在屏幕頂端。
那是一封由財政局副局長發給周秉義秘書的內部郵件,標題刺眼——《關於緊急補錄d項目第四季度報表的通知》。
“……請務必在今日下班前,參照新模板完成q4報表數據補錄,確保與年終決算數據一致。模板已發周秘郵箱,切記,此事需絕對保密。”
發送時間:昨夜二十三點十七分。
林晚秋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是多麼拙劣的欲蓋彌彰。
他們以為自己是在修補堤壩,卻不知每一次動作,都在她這張無形的網上,激起更清晰的漣漪。
她沒有截圖,沒有上報。
她關掉檢索界麵,從筆筒裡抽出一支鋼筆,拿過一張便簽紙。
她將那封郵件的全文,一字一句地手抄下來,字體工整,一絲不苟,用的是她父親慣用的豎排格式。
寫完,她將這張薄薄的紙片,不經意地壓在了辦公桌的玻璃板下,位置恰到好處——任何從門外經過的人,隻要稍一探頭,就能清晰地看到那豎排的、帶著舊時代印記的字跡。
與此同時,縣城邊緣,一座孤零零的移動通信基站維護平台上,陳秘書蜷縮在高聳的鐵架之後,晨風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他麵前的軍用級筆記本電腦,正通過非法接入的信號嗅探設備,像一頭貪婪的野獸,吞噬著青禾鎮政府周邊所有重點號碼的通訊數據。
屏幕上,一串串數據流瀑布般刷新。
他盯著其中一個號碼——周秉義私人助理的手機。
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內,這個號碼有過三次異常通訊記錄,全部是撥往澳門的國際長途。
更詭異的是,每一次通話,時長都精確地被控製在四分五十秒到五分鐘之間。
這是反偵察的老手才會使用的伎倆,利用部分運營商對短時通話不生成詳細話單的漏洞,試圖抹去痕跡。
陳秘書冷笑一聲,十指如飛。
他迅速提取了這三次通話的語音頻譜特征,導入早已建好的數據庫進行比對。
數據庫裡,存放著他從金鼎拍賣行那次非法交易的現場錄音中,提取出的背景噪音樣本。
進度條走到儘頭。
屏幕上彈出一個刺目的紅色彈窗:匹配度92.7。
找到了。那條通過海外洗錢的暗線。
他沒有立刻將這份報告直接發給林晚秋或核查組。
他將核心分析結果加密,嵌入了一份看似平平無奇的pdf文檔中,文檔的標題是《村級財務公開常見問題及解答彙編》。
做完這一切,他登錄了全省紀檢監察乾部的微信工作交流群。
這個數百人的大群裡,信息紛繁複雜。
他用一個早已注冊好的、毫無特點的匿名小號,將這份pdf作為“學習資料”上傳到群文件,並附上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評論:“最近在基層遇到個案例,這份資料裡有些內容值得參考,分享給大家。”
上午九點整,三輛掛著普通牌照的黑色轎車,如利劍般刺入青禾鎮財政所的大院。
核查組的突襲開始了。
他們直奔位於三樓的服務器機房,要求現場封存並導出近三個月所有的oa係統操作日誌。
林晚秋作為本地紀委負責人,受邀隨行。
她安靜地站在技術人員身後,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一排排嗡嗡作響的主機櫃。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一個角落裡,一台標有“備用數據庫03”的服務器上。
那台服務器的指示燈,正在異常閃爍。
正常待機狀態下,指示燈應為綠色常亮。
而此刻,那盞小小的燈,卻在執著地、間歇性地跳動著刺眼的紅光。
那是數據在被高頻讀寫的信號。
一台“備用”服務器,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有如此劇烈的數據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