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忽明忽暗的光景，仿佛一個巨大的係統正在崩潰與重啟的邊緣，一場致命的風暴，已在數據的深處悄然醞釀成形。
清晨六點十七分，縣政務服務中心的大門剛剛打開，帶著隔夜的冷氣。
一名穿著灰色夾克的男子快步走到綜合窗口，從公文包裡抽出三份文件，動作熟練得近乎機械。項目結算補充說明，急件，蓋章歸檔。”
窗口的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女孩，她接過文件，指尖觸到紙張時感到一種不正常的僵硬。
她垂下眼簾，目光掃過文件標題，隨即在電腦上敲擊鍵盤。
係統記錄清晰地跳了出來，像一串冰冷的代碼。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停住了。
這份文件未經任何分管領導的線上審批，更詭異的是，它的電子版上傳時間戳，赫然顯示為——淩晨兩點零八分。
那恰好是財政所服務器日誌中，第一次被記錄到異常登錄的時間點。
女孩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頭，隔著玻璃看向那個男人，對方眼神閃躲，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深吸一口氣，按照新下發的應急預案，公式化地開口：“對不起，先生，這份材料審批流程不完整，係統無法核驗，我們不能接收。”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想爭辯什麼，但看到女孩桌角那個小小的紅色緊急按鈕後，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悻悻地收回文件，轉身快步離去。
十分鐘後，林晚秋趕到現場。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讓技術人員調取了剛才的監控錄像。
高清攝像頭下，那名灰夾克男子的麵容清晰可辨——周秉義書記辦公室的勤務員，小錢。
林晚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在確認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
她沒有下令追查，更沒有質問，隻是讓工作人員將那份被拒收文件的係統記錄截圖封存。
隨後，她用紀檢辦的加密線路，給鎮政府文書室發送了一份電子通知，內容簡單到近乎傲慢：“關於d項目結算補充說明，因材料不全需補正，已退回。請經辦人於今日下班前，至紀檢辦當麵簽署《材料真實性承諾書》後，方可重新提交。”
上午九點四十分，千裡之外的廢棄機房內，陳秘書的指尖在鍵盤上化作一道殘影。
他偽裝成稅務稽查係統的自動爬蟲程序，在承安建築集團龐大的財務數據海洋中，精準地捕撈到了三條異常的魚。
三張電子發票，開具對象是三家名不見經傳的谘詢公司，發票項目統一為“監理服務費”，總金額不多不少，恰好是三百二十七萬元。
陳秘書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順著這三家公司的工商注冊信息往下深挖，真相暴露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其中兩家公司的注冊法人，是早已被注銷戶籍的“幽靈人口”。
而第三家公司，雖然法人真實存在，但其在銀行預留的聯係電話，經過反向查詢，竟屬於青禾鎮政府食堂的一名豬肉采購員。
更致命的一環是時間。項目主體驗收合格前後的七日之內。
這絕非巧合，而是精心設計的“過橋費”。
他迅速將所有電子證據、資金流向圖和關聯人信息打包加密，嵌入一份偽造的《關於部分地區建築業增值稅異常申報情況的預警通報》公文模板中。
文件抬頭是省住建廳，頁腳蓋著一個以假亂真的電子簽章。
隨後，他通過一個早已被他掌控的省住建廳內部文件交換平台，將這份“上級通報”精準地推送至縣稅務局監察組組長的加密郵箱。
午後，陽光穿不透敬老院內濃重的消毒水氣味。
林晚秋獨自一人，坐在原青禾鎮財政辦副主任趙德海的病床前。
老人患有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症，眼神渾濁，對外界的刺激幾乎沒有反應。
林晚秋沒有出示任何證件，隻是像個晚輩一樣，為他掖了掖被角，然後用一種極輕、極平緩的語調，仿佛在聊家常：“趙伯伯，我今天整理舊檔案，看到周書記代簽的一些文件，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周書記……代簽……”老人的嘴唇翕動著，眼神依舊空洞。
林晚秋耐心地等著，繼續說：“特彆是零七年雨季，那次緊急搶修的管網工程，好像也是他代簽的。”
“零七年……雨季……”這個詞仿佛一把生鏽的鑰匙，插進了老人混亂記憶的鎖孔。
他渾濁的眼睛裡突然迸發出一絲清明的光，他猛地抓住了林晚秋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口中喃喃道：“那年……那年沒人簽字……章是半夜蓋的……我看見了……我看見老林……國棟……他站在檔案室門口，天上下著大雨……他說，‘不能讓百姓淋著雨等路’……”
林晚秋的指尖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