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二十,青禾縣政府禮堂。
會場內早已坐滿了人,嗡嗡的議論聲像被關在籠子裡的蜂群,躁動不安。
大部分與會者都是接到臨時通知,對這場由省紀委督導員親自主持的“財經紀律督查動員會”感到一頭霧水,又隱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林晚秋提前了整整兩個小時抵達。
她沒有在貴賓室等待,而是像一個最挑剔的舞台監督,巡視著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她親自測試了主席台上的每一支話筒,確保收音清晰無誤;她讓技術員反複調試投影儀的焦距,直到畫麵銳利得能看清每一粒像素;她甚至要求安保科的人陪同,檢查了通往主席台後方休息室的消防通道,並低聲囑咐了一句:“線路臨時檢修,警鈴總閘必須在我們的人手裡,確保萬無一失。”
最耐人尋味的,是她的座位安排。
一張巨大的桌簽,將市委副秘書長趙誌遠的名字,安置在了主席台最靠邊的側翼位置。
那裡遠離c位話筒,光線也略顯黯淡,像一個被刻意邊緣化的觀察席。
而縣財政局、審計局、人社局的三位一把手,則被安排在了台下第一排最中央的三個座位,他們的後腦勺,將全程精準地暴露在後方三台高清攝像機的鏡頭之下。
這不像一場動員會,更像一個精心布置的審判席。
八點半,會議準時開始。
林晚秋一身深色職業套裙,緩步走上主席台。
她沒有多餘的寒暄,目光冷冽地掃過全場,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原本嘈雜的會場瞬間鴉雀無聲。
“同誌們,今天召集大家來,是看一段影像資料。”
她的開場白簡潔到令人錯愕。
話音剛落,她身後巨大的幕布瞬間亮起。
畫麵裡,是一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正站在一處塌方頻發的山坡上,機械地揮舞著一麵紅色的警示旗。
緊接著,畫麵切換,另一個“工人”在瓢潑暴雨中,用瘦弱的身體扶著一根搖搖欲墜的電線杆。
模糊的鏡頭,粗糙的畫質,配上激昂的音樂,像是一段製作簡陋的先進事跡宣傳片。
台下有人開始交頭接耳,似乎在辨認這些“勞模”是哪個項目的。
畫麵持續切換,六個不同身份、不同場景的“勞務工”依次閃過。
他們有的在移民新村的工地上搬運材料,有的在農業大棚裡“指導”生產。
就在眾人以為這隻是一場常規的表彰動員時,激昂的音樂戛然而止。
畫麵驟然定格。
最後一張影像,不再是火熱的勞動場麵,而是一張冰冷、肅穆的證明文件。
黑色的宋體字清晰無比——“青禾縣殯儀館火化證明”。
姓名一欄,赫然印著:李守仁。
正是影像資料中最後一位“奮戰”在扶貧一線的“工人”。
全場陷入了一片死寂,隨即,驚駭的嘩然聲如潮水般炸開!
給死人發工資已經足夠荒誕,現在,他們竟然親眼“看”到了這個死人還在“工作”!
林晚秋沒有給任何人反應和交流的時間,她拿起話筒,清冷的聲音穿透所有嘈雜,精準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在座的各位,我想請問,這六位‘奮戰’在一線的同誌,是我們青禾縣曾經表彰過的‘脫貧先鋒’嗎?”
她的目光,看似望著台下,餘光卻死死鎖定了側翼的趙誌遠。
真實之眼開啟的瞬間,趙誌遠所有細微的生理反應在她視野中被無限放大。
她“看”到,在他溫和儒雅的麵具之下,一股劇烈的恐慌正在衝擊他的神經中樞。
他的瞳孔在問題出口的刹那驟然緊縮,幾乎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的呼吸有長達三秒的停滯,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他放在桌麵上的右手食指,不受控製地猛然抽動了一下,像是觸碰到了滾燙的烙鐵。
而他的左手,則以一個極快的、下意識的動作,死死按住了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機屏幕。
那是一個試圖切斷信息、阻止消息外泄的本能反應。
夠了。
林晚秋收回目光,心中的判斷已經堅如磐石。
她趁著全場輿論被徹底點燃的發酵期,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經省紀委監委批準,即日起,成立‘青禾縣扶貧項目勞務用工專項核查組’,由我,林晚秋,親自擔任組長。核查範圍,覆蓋全縣近三年來所有扶貧項目的用工台賬、薪資流水與個稅記錄,進行全麵交叉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