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無法開口,但活賬會。
若貿然啟動對已故父親的追責程序,在青禾鎮這個盤根錯節的人情社會裡,無異於引火燒身。
周誌邦的勢力完全可以借“死者為大”、“保護逝者名譽”為由,煽動不明真相的鄉親,將調查組的依法辦案扭曲為對功勳前任的“鞭屍”。
輿論的反噬,足以讓一切努力功虧一簣。
她必須找到一個活著的,無法被同情和輿論庇護的突破口。
那個人就是財政所所長,張濤。
他既是當年雙套賬的直接經手人,也是如今資金在青禾鎮內部流轉回籠的關鍵節點。
隻要撬開他的嘴,整個利益鏈條就會應聲崩斷。
陳秘書的效率極高。
不到二十四小時,一份關於張濤近三年的個人資產審查報告就放在了林晚秋的桌上。
報告顯示,張濤的獨子正在澳洲就讀一所學費高昂的私立大學,每年僅學費和生活費就超過七十萬元人民幣。
而他與妻子的年收入申報總額,不足三十萬元。
更可疑的是,他去年在市區全款購置的一套高檔商品房,購房款三百二十萬元,並非來自他個人或家庭銀行賬戶,而是由一家名為“禾源谘詢”的本地公司直接支付。
“禾源谘詢”,林晚秋在電腦上敲下這四個字。
工商信息立刻彈出。
公司注冊地址:青禾鎮向陽村三組,廢棄養豬場七號圈舍。
法人代表:王二狗,男,五十二歲,智力二級殘障,五保戶。
典型的空殼公司,典型的白手套。
林晚秋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條蛇,已經探出了頭,現在需要的是一點恰到好處的誘餌,引它出洞。
兩天後,林小禾在“清泉讀書會”的微信群裡,發了一條看似不經意的感慨:“最近整理舊資料,發現了一些鎮裡以前的老賬本,字寫得真好,紙張也很有年代感。聽縣裡文化館的朋友說,現在有人專門收藏這種有地方特色的舊文件,一本能賣好幾千呢!”
消息發出後,她又追加了一句:“有個收藏商甚至私下聯係我,說隻要是十年前的政府賬本,不管內容,品相好的話,願意出五十萬打包買斷。真是想錢想瘋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個半公開的群裡,魚龍混雜,消息瞬間傳遍了青禾鎮的每個角落。
果然,第三天下午,一個戴著金絲眼鏡、自稱“市裡來的文化收藏商”的中年男人,找到了正在村小備課的林小禾。
男人開門見山,說自己聽聞讀書會收集到一批珍貴史料,願以三十萬元現金收購“任何與鎮政府有關的舊文件、賬冊”。
林小禾按照姐姐的交代,表現出涉世未深的猶豫和一絲貪婪,她捏著衣角,小聲說:“這……這太多了,我得問問我一個在省城工作的親戚,這些東西都是她指導我整理的。”
“親戚?”男人眼神一緊,急切地追問,“不用問!小林老師,我再加十萬,四十萬元!現金!你看,我都帶來了!”他說著,拍了拍身邊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包。
“我……我還是得問問。”林小禾堅持道。
男人見狀,知道逼迫過緊反而會引人懷疑,隻好留下一張名片:“行,那你儘快。我隻在青禾鎮待兩天,過時不候。”
林晚秋拿到那串手機號碼的瞬間,“真實之眼”便鎖定了其背後隱藏的恐懼與急迫。
她將號碼交給陳秘書,技術部門的追蹤結果很快反饋回來:該手機號的實名登記人,是財政所所長張濤的表弟,一個在縣城無所事事的混混。
而近一個月,這個號碼的常用ip地址,精確地定位在張濤所居住的高檔小區基站範圍內。
更驚人的一條線索被挖掘出來:通話記錄顯示,在草根舉報人王老三離奇車禍身亡的當晚十一點零七分,這個號碼曾與周誌邦的辦公室座機有過一次長達十七分鐘的通話。
證據鏈,閉合了。
林晚秋不再等待。
她向市紀委申請,召開一場“青禾鎮扶貧項目曆史遺留問題初步調查情況通報會”。
會議由市紀委副書記親自主持,並破例邀請了市人大代表、青禾鎮各村的村民代表以及兩家省級媒體的記者列席。
會場設在鎮政府的大禮堂,氣氛莊嚴肅穆。
林晚秋走上發言席,背後巨大的投影幕布亮起。
她沒有直接點名,更沒有拋出任何結論性的指控。
第一組材料:左邊,是十年前那份三十八萬元“慰問金”撥款文件的原始掃描件;右邊,是她們在檔案室找到的原件。
在高倍顯微鏡頭下,兩份文件上“張濤”的簽名,墨跡滲透紙張纖維的形態差異被清晰放大。
“專家鑒定,右側原件上的簽名,其墨跡的乾燥時間,不超過一年。”林晚秋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第二組材料:一張簡潔的曲線圖。
紅線,是張濤所長一家十年來的工資收入總和;藍線,是其家庭十年來的可查證大額支出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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