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土坑邊最後一絲光線吞噬殆儘。
山間的霧氣比任何時候都更濃重,濕冷地貼上林晚秋的臉頰,像無數隻無形的手,試圖將她也拖入這片沉寂了十年的土地。
她沒有再看那具白骨一眼。
此刻,李衛東的屍骨對她而言,不再僅僅是推翻周誌邦的重錘。
它是一枚剛剛出土的、沾滿泥土的鑰匙,卻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警報器。
一旦公之於眾,等於給了藏在暗處的敵人一張可以隨意塗抹的畫布——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將李衛東描繪成一個畏罪自殺的逃犯,一個精神失常的偏執狂,用早已準備好的偽證和輿論,將這具屍骨的控訴,徹底扭曲成一個瘋子的囈語。
真相,不能再一次被活埋。
林晚秋轉身,對早已待命的陳秘書下達了指令,聲音在寒風中清晰而冷硬:“以保護考古現場的名義,擴大封鎖範圍。對外口徑統一為‘地質勘探中發現古代墓葬群’,所有參與人員簽署最高級彆保密協議,24小時監控,物理隔絕。”
她需要一個活著的支點,去撬動這塊死亡的鐵板。
回到臨時指揮部,她立刻讓陳秘書調取了李衛東的人事檔案。
檔案簡單得像一張白紙,除了一張黑白照片和“臨時工”三個字,再無其他。
但在家屬關係一欄,一個名字讓林晚秋的瞳孔微微一縮。
李小勇,李衛東獨子。
八年前,在李衛東“失蹤”次年,被青禾鎮政府“照顧性”破格錄用,身份是環衛所合同工。
而他如今的崗位——鎮政府老辦公樓鍋爐房管理員。
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崗位。
然而,林晚秋的“真實之眼”卻在那一瞬間構建出一幅無形的聲波傳遞圖:鍋爐房巨大的通風管道,如同一條鋼鐵巨蟒,其主乾道恰好貼著鎮政府核心會議室和幾位主官辦公室的外牆蜿蜒而上。
那不是一個崗位,那是一個完美的監聽哨。
她沒有親自出麵。這種時候,任何官方的接觸都會驚動獵物。
“小禾,”她撥通了堂妹的電話,“清泉讀書會不是一直在做貧困家庭助學回訪嗎?李衛東的兒子李小勇,當年也在資助名單上。你去看看他,就說是我讓你去的,給他帶點東西。”
林晚秋頓了頓,補充道:“帶一台老式的、帶短波功能的老人收音機。見到他,你什麼都不用多問,替我留一句話就行——你爸要是聽見你現在好好做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林小禾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姐姐話裡的深意。
“聽見”兩個字,是射向黑暗的一束光。
三天後,暮色沉沉。
一個瘦削、沉默的青年,第一次走進了“清泉讀書會”那間亮著暖黃燈光的小屋。
他沒有坐下,隻是將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圖紙,和一包用塑料袋裹了十幾層的舊磁帶,放在了桌上。
他對林小禾說:“我爸走前跟我說,人說話,天在聽。要是哪天有查賬的人來,就把這些年風管裡聽見的聲音,還給天。”
圖紙上,用三種顏色的筆,清晰標注了青禾鎮老辦公樓的通風管道布局。
紅色節點,代表能最清晰聽見周誌邦辦公室的談話;藍色節點,是財政所所長的;而綠色,則指向當年她父親林建國的鎮長辦公室。
林晚秋沒有當場聽那些磁帶。
她將這些“聲音的亡魂”交給了技術人員,進行最精密的聲紋溯源和數據修複。
報告出來的那一刻,偌大的辦公室裡,空氣仿佛被凝固了。
一段經過降噪處理的音頻,清晰地還原出一段對話。
周誌邦:“老林那邊,我搞定了。他同意在那份追溯補批文件上簽字。條件是他閨女入黨的事,組織部那邊彆卡著。”
另一個聲音,是時任財政所所長的諂媚附和。
音頻文件下方的時間戳,精準地指向林晚秋當年向省直機關黨組織遞交入黨申請書的同一個月份。
她盯著屏幕上跳動的聲波,呼吸在那一瞬間被徹底抽空。
原來父親當年那句“組織上對你的肯定,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背後竟藏著這樣一筆屈辱的交易。
那份她引以為傲的黨員身份,竟成了父親被拖入泥潭時,對方遞過來的第一根帶毒的藤蔓。
一滴滾燙的東西砸在手背上,她才發現,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血痕。
但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張寒冰麵具。
她沉默地將所有音頻文件加密,複製,通過中央巡視組的絕密直報係統,一鍵上傳。
父親的罪,她來背負。父親的冤,她來昭雪。
為了不打草驚蛇,林晚秋以“迎接冬季供暖季,進行安全生產大排查”為由,親自協調縣住建局,對鎮政府鍋爐房及供暖係統進行了一次“例行檢修”。
她穿著一身工裝,戴著安全帽,在巨大而轟鳴的鍋爐和盤根錯節的管道間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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