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燈的光暈在泛黃的稿紙上投下一圈孤寂的亮斑,像一個小型聚光燈,將林晚秋所有的注意力都吸附其上。
她沒有再流淚,悲傷在極度的冷靜中被壓縮成堅硬的內核。
她戴上白手套,拿起一枚高倍放大鏡,像解剖一具沉默的屍體般,一寸寸審視著父親留下的最後筆跡。
“……人心深處。”
這四個字之後,筆畫沒有自然收束的鋒芒,而是一個突兀的頓點,墨跡在紙纖維上微微洇開,形成一個比句號更重、更沉的墨點。
緊接著,是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由筆尖劃出的細長拖痕,仿佛書寫者的手腕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又或是他自己因內心劇震而驟然失力。
放大鏡下,紙頁的紋理清晰可見。
在稿紙的中間,有一道極不顯眼的橫向折痕,並非對折,而是像被人匆忙攥在手心,隨後又竭力撫平所留下的淩亂印記。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墨跡上。
這顏色,比她記憶中父親書房裡那瓶“英雄”牌碳素墨水要更深沉,隱隱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藍調光澤。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擊中她的大腦。
她迅速起身,從隨身攜帶的勘查箱中取出一份密封的物證袋,裡麵裝著她從父親書房那方舊硯台裡刮取下的殘墨樣本。
在便攜式光譜分析儀的微光下,兩條光譜曲線涇渭分明。
稿紙上的墨跡,並非家中慣用的品牌。
它的成份數據,與省紀委下發的另一份卷宗裡,一份關於“市級單位保密文件專用耗材清單”的記錄完全吻合——這是鎮政府檔案室特供的防偽墨水。
這封信,不是在家中書房寫下的絕筆。
它是在一個官方場合,一次或許充滿交鋒與脅迫的秘密會議之後,倉促留下的最後箴言。
林晚秋立刻用加密線路接通了陳秘書的個人終端:“陳秘,動用權限,立即調取我父親林建國去世前三個月,所有在青禾鎮的公務行程、會議紀要和簽批記錄,精確到每一天。”
淩晨一點,數據傳回。
林晚秋的指尖在屏幕上飛速劃過,最終定格在一份文件上——《青禾鎮易地搬遷項目啟動預審意見》。
簽批日期:2014年9月17日。
她的心臟猛地一沉。
她記得這個日子。
也正是在那天的鎮務擴大會議上,時任副鎮長的周德海,首次作為項目籌備組長,列席了最高級彆的決策會議。
清晨六點,天色未明,雨後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甜。
林小禾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中心小學那麵斑駁的外牆下,她按照林晚秋午夜時分的指令,舉起一台手持熱成像儀。
昨夜的雨水讓牆體溫度均勻下降,任何內部的異常熱源都將在屏幕上無所遁形。
屏幕上,一片深藍色的冷靜中,東牆從地麵往上數的第三排磚縫附近,一段蚯蚓般的、微弱的橙紅色軌跡頑固地亮著。
那是一道正在緩慢散熱的痕跡,意味著水泥修補層的內部,藏著某種不久前還在發熱的金屬導體。
林小禾屏住呼吸,用特製的小錘和鑿子小心翼翼地敲開表層的水泥。
幾分鐘後,一段被灰漿包裹、已經嚴重腐蝕但仍能看出型號的黑色線纜暴露出來。
她剪下樣本,立即送往技術組。
三小時後,分析報告讓整個聯合調查組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報告指出:該線路為屏蔽雙絞銅芯電纜,其材質、規格與縣電信局2013年的一份采購清單中的“安防監控專用線”完全一致,其接口標準,更與財政所內部局域網的專線傳輸協議精準匹配。
這意味著,早在“易地搬遷”項目正式立項之前,一條可以竊取、篡改財政數據的黑色通道,就已經被秘密鋪設。
上午九點,聯合調查組閉門會議室。
林晚秋站在投影幕布前,臉色冷峻如冰。
她沒有多餘的開場白,直接當眾播放了一段經過多重降噪和聲紋增強的音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