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十七分,臨時指揮車內,空氣凝滯如冰。
窗外是青禾鎮尚未蘇醒的深沉黑夜,車內隻有儀表盤散發的幽幽微光,映照著林晚秋毫無血色的側臉。
她指間夾著那張從廁所隔間裡找到的字條,已經反複看了不下二十遍。
那塊冰冷的固態硬盤就靜靜躺在副駕上,像一塊沉默的墓碑,承載著十年的罪與罰。
她沒有急於破解硬盤。
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張濤那句因恐懼而扭曲的話上:“……可趙大山死的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他從後山拖了一個很重的東西下來,上麵蓋著雨布。”
她閉上眼,腦海中,名為“真實之眼”的超強直覺正將這句話拆解、重組,尋找著邏輯的裂隙。
漏洞,顯而易見。
如果周德海當夜已經處理了趙大山的屍體,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大費周章地派人繞道鄰省的殯儀館,去上演一出漏洞百出的“家屬認領”戲碼?
一個習慣於隱藏在幕後,用權力抹平一切痕跡的人,絕不會選擇如此高調且愚蠢的拋屍方式。
張濤沒有撒謊,他確實看到了什麼,但他的認知被恐懼和猜測扭曲了。
林晚秋的指尖輕輕按壓著刺痛的太陽穴,一個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推論浮出水麵——周德海拖下來的,或許根本不是趙大山的屍體。
他隻是在掩蓋,掩蓋一個更早、更危險的秘密,或者……掩蓋另一個當時在場的人。
趙大山的死,隻是草草覆蓋在陳年腐土上的一層新泥。
“陳秘書。”她按下車載通訊器,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命令技術組,立刻調出青禾鎮2014年所有版本的電子及紙質地形圖,重點比對‘後山’廢棄采石場周邊的地貌變化。另外,給我一份當年所有護林員的排班記錄和巡山日誌,精確到每一天。”
清晨六點半,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刺破薄霧,林小禾的身影出現在鎮殯葬服務站門口。
她穿著樸素,手裡拿著一本筆記本,臉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對睡眼惺忪的值班員說:“叔,我想查一下近三年的骨灰寄存登記簿,給‘清泉讀書會’寫一篇關於清明追思的文章。”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值班員打著哈欠,隨手指向牆角一排蒙塵的鐵皮櫃:“電腦裡的都在係統上,你自己查。早些年的手寫本在那邊,亂得很,當心點。”
林小禾道了聲謝,徑直走向那個被遺忘的角落。
她沒有去碰電腦,而是蹲下身,耐心十足地翻閱著那些紙張泛黃、散發著黴味的手寫台賬。
她的指尖在一本封麵破損的簿冊上停了下來,那本冊子沒有被錄入係統。
她屏住呼吸,一頁頁翻過,心臟在胸腔裡劇烈擂動。
終於,在一張被水漬浸染過的頁麵上,她看到了一行潦草卻刺眼的字跡:“王秀蘭·代焚·無名灰·2014.10.03”。
王秀蘭,是她母親的名字。
忌日是十月六日。
而在母親忌日前三天,竟有人用母親的名義,在這裡辦理了一次匿名的骨灰火化手續。
一股寒意從她的尾椎骨瞬間竄上頭頂。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趁著值班員去倒水的間隙,飛快地掏出手機,調整角度,對著頁麵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拍下照片。
她知道,這種老舊的紙張吸附性極強,紙張背麵的按壓痕跡,或許會殘留著觸摸者的半枚指印。
返程的路上,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行到早已廢棄的老衛生院後巷。
她在一棟孤零零的值班房前停下腳步。
生鏽的鐵鎖被暴力撬開,虛掩的木門在晨風中發出“吱呀”的呻吟。
屋裡空無一物,隻有一張布滿灰塵的破舊板床,床上散落著幾片已經褪色發白的藍色布料碎片。
林小禾的瞳孔猛地一縮——她認得這種布料,那是當年鎮上統一配發給乾部家屬工廠的工裝殘片。
上午九點整,臨時指揮部內,氣氛凝重如鐵。
林晚秋將一張放大的照片投影在屏幕上,那是她母親日記中的一頁,上麵有一句不經意的話:“老林今天回來唉聲歎氣,說政策很好,但下麵的人心壞了,要出大問題。”她清冷的聲音在會議室響起:“這是我母親2014年9月底的日記。結合小禾剛剛發現的匿名火化記錄,我有一個推論。”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陳秘書和法醫專家震驚的臉:“真正的第一個舉報人,可能並不是趙大山。而是一個更早的、已經‘消失’的人。這個人,極有可能是父親當年的親信,一個能接觸到核心資料,卻又良心未泯的體製內小人物。比如,那個曾替他燒毀所謂‘違規材料’的衛生院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