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聽完,秀眉幾不可察地輕輕蹙起。楊成的表揚聽起來熱情洋溢,無可挑剔,但她心底卻本能地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感。那熱情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更深層的、難以捉摸的東西,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沈長老撫著長須,沉吟道:“貴組織催促返回,亦是情理之中。畢竟二位身份特殊,任務已了。不過,二位身體要緊,尤其是李小友的傷勢,經不起長途顛簸。不如就在村中再休整兩日,待傷勢穩定些許再動身不遲。關於我族之事,以及那‘鐵盒子’k739)的處置,老夫也確實需要一些時間,與二位仔細分說。”
木婆婆也連連點頭附和:“不錯,李小子你這傷勢,最忌急躁。我這裡正好有些對症的老藥,藥性溫和,最是滋養本源。耽擱兩日,換來日後無隱患,值得。”
見兩位長老言辭懇切,盛情難卻,加之李不言的傷勢確實需要這難得的安靜環境進行初步穩定,陸棠內心深處也渴望能借此機會,了解更多關於母親沈翎以及自身鳳凰之力的淵源,他們二人略作眼神交流,便應承下來,答應再多停留兩日。
接下來的兩日,或許是陸棠和李不言踏入迷霧嶺以來,度過的最為平靜與安寧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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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言在木婆婆的悉心照料下,每日按時服用沈家村秘傳的安魂湯藥。那藥湯看似漆黑如墨,入口卻異香撲鼻,藥力溫和而持久,如同春水潤澤乾涸的土地,緩緩滋養著他那受創的精神本源。配合著他自身精妙的調息法門,那原本如同瓷器般布滿細微裂痕的靈魂,得到了有效的溫養與修複,臉上那抹病態的蒼白漸漸褪去,恢複了幾分血色,雖然距離徹底痊愈尚需時日,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搖搖欲墜的虛弱模樣。
陸棠則嚴格遵守木婆婆的囑咐,不再動用絲毫鳳凰之力。她每日清晨,都會在木婆婆的指導下,於村後靈氣最為充裕的古樹下,練習一種沈家村傳承的特殊呼吸法,引導著體內那同源的力量緩緩流轉,溫養著過度透支後有些萎縮損傷的經脈。午後,則浸泡在加入了多種珍稀草藥、熱氣氤氳的藥浴之中,任由藥力透過毛孔,絲絲縷縷地滲入四肢百骸,補充著消耗殆儘的力量本源。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這同源同宗的力量環境滋養下,自己與體內那隻鳳凰虛影的契合度,正在潛移默化地提升,力量的恢複速度,也遠比她預想的要快上許多。
閒暇時,沈長老和木婆婆會與他們圍坐在一起,烹一壺清茶,講述更多關於守秘人一族那漫長而曲折的曆史。從千年前那場導致天地變色、族群幾乎覆滅的災難,到“聖焰”之力在不同覺醒者身上展現出的千姿百態,再到沈家村這千百年來,如何在絕望的守望中,一代代堅守著那份與生俱來的職責。陸棠聽得如癡如醉,這些塵封的往事,如同散落在曆史長河中的拚圖碎片,正一塊塊被她拾起,逐漸拚湊出一幅關於自身血脈、力量與命運的完整圖景。
她自然也問起了關於母親沈翎的往事。
提及沈翎,木婆婆眼中總會流露出複雜難明的情愫,那裡麵有深切的懷念,也有無奈的歎息:“小翎兒啊,她是村子裡近百年來,天賦最為出眾的孩子。體內的‘聖焰’天生就比旁人熾烈,性子卻像那山間最自由的風,靈動、聰慧,卻也倔強得九頭牛都拉不回。她總是追著我們這些老家夥,不停地問詢外界的事情,不相信我們一族生來就隻能永遠困守在這方寸之地,隻能日複一日地與那地底溢出的怨念消磨時光。她離開的時候很決絕,帶走了世代供奉的聖劍‘炎曦’,說是要去外界找尋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去追尋她心目中真正的自由。”
沈長老亦是長歎一聲,臉上滿是追憶與感慨:“當時,族老們幾乎都反對,認為她這是離經叛道,是拋棄職責,是背叛族群。現在回頭再看,或許是她看得比我們這些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老家夥更遠,更透徹。沒有她當年的毅然離去,沒有聖劍隨之流落在外,或許也就沒有了今日,你帶著完整歸來的鳳凰之力,回到這裡,以決絕而神聖的火焰,終結這糾纏了我族千年的噩夢。”
聽著兩位長輩用帶著唏噓與驕傲的語氣,講述著母親年少時的鮮活與叛逆,陸棠眼前仿佛也浮現出一個明眸善睞、眉宇間帶著不屈與向往的少女形象,與她記憶中那個總是溫柔淺笑、卻又在某些時刻流露出異常堅韌神色的母親漸漸重合。她心中對母親的思念如潮水般湧來,同時,那股一定要查明父母失蹤真相的決心,也如同被淬煉過的精鋼,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李不言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坐調息,但也並未完全閒著。他利用休息的間隙,與沈長老深入探討了關於那能量裂隙目前的封印狀況。沈長老明確告知,核心封印依托古陣,依舊穩固,但曆經千年,仍需定期以特殊手法進行維護,補充靈韻。至於k739的處理方案,沈長老的態度異常堅決,認為那金屬造物本身蘊含的能量屬性就極其詭異,與地底怨念結合後更是變成了難以控製的禍胎,強烈希望回聲檔案局能將其帶走,妥善封存或研究,無論如何,絕不能再將其留在迷霧嶺附近,以免再生變故。李不言對此表示理解,並承諾一定會將沈家村的意見完整帶回總局。
而岩鬆岩伯)在這兩日裡,也仿佛徹底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沉重枷鎖,眉宇間的陰鬱與惶恐一掃而空,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煥然一新的輕鬆。他主動幫著木婆婆照料藥圃,與村中尚還記得他的老友把臂言歡,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時常浮現出發自內心的、釋然的笑容。
然而,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易逝。兩日休憩轉瞬即過,李不言的傷勢在沈家村秘藥與自身努力下,總算穩定下來,雖未痊愈,但已無大礙;陸棠的力量也恢複了七七八八,經脈溫潤,氣息悠長。儘管沈長老和木婆婆心中不舍,再三出言挽留,但他們也清楚,回聲檔案局的規矩不可廢,外界還有諸多事務等待處理,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臨行前夕,木婆婆將一個用五色絲線精心編製、散發著淡淡藥香的小藥囊,鄭重地塞到陸棠手中:“孩子,這裡麵是一些安神固元的藥材,以及一枚我族秘傳的‘護心丹’,雖不敢說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於溫養本源、抵禦外邪有奇效,關鍵時刻或能幫到你。記住,無論你走到哪裡,沈家村永遠是你的根,是你的後盾,若是累了、倦了,就回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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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老則遞給李不言一卷色澤古舊、觸手冰涼柔韌的獸皮卷軸,卷軸的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光滑:“李小友,這卷軸上記載的,並非什麼高深功法,而是我族曆代先人,在對那能量裂隙封印進行維護時,所積累下的一些心得體悟,以及對天地能量流轉的些許粗淺認知。或許對貴組織研究類似的空間異常現象,能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也算是我守秘人一族,對二位恩情的一點微末謝意。”
最後,他目光轉向陸棠,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眸中,充滿了慈祥與一種近乎神聖的鄭重:“丫頭,你身上所承載的,早已不僅僅是強大的力量,更是我族千年的等待,是打破宿命的希望,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前路漫漫,注定不會平坦,或許荊棘密布,或許迷霧重重。但切記,你,並非獨自一人在這條路上戰鬥。你的身後,有我們。”
帶著沈家村眾人沉甸甸的祝福與這兩份無比珍貴的禮物,陸棠和李不言在岩鬆的陪同下,於一個晨曦微露的清晨,踏上了歸途,再次走進了迷霧嶺那蒼茫的山林。回頭望去,山穀在初升朝陽的照耀下,靜謐而安詳,繚繞了千年的陰冷霧氣似乎徹底散去,連空氣都變得清新通透。那困擾、折磨了這片土地以及守秘人一族千年的絕望與怨念,似乎真的隨著那“山神”的徹底淨化,而煙消雲散了。
可是,當他們一路無話,沉默地走出迷霧嶺的核心區域,重新連接上外界穩定的通訊信號時,李不言那部一直保持靜默的加密通訊器,卻仿佛驟然蘇醒一般,屏幕接連亮起,赫然顯示著數條來自局長楊成的加急信息。信息的措辭一次比一次急切,內容卻高度一致——命他們二人結束休整後,以最快速度返回總局,有“極其重要的事宜”需立刻商議,刻不容緩!
看著通訊器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帶著命令口吻的文字,陸棠和李不言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凝重。剛剛因為沈家村的溫暖關懷而稍稍放鬆的心弦,在這一刻,瞬間重新繃緊,甚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繃得緊。
檔案局總部那扇巨大的金屬門後,等待著他們的,真的僅僅是一場風光無限的嘉獎典禮,和局長親切熱情的慶功宴嗎?
那無形的壓力,如同迷霧嶺深處終年不散的瘴氣,再次悄然彌漫開來,籠罩在二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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