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崩塌的煙塵尚未完全落定,初升的朝陽勉力穿透塵埃,灑在廢墟般的皇宮和相國寺後山的狼藉之上,像給這片殘骸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柔。
玄清抱著力竭的彥穗穗,落在禪院中。
他腳步虛浮,地仙修為在剛才那場本源之力的碰撞與強行支撐中幾乎消耗一空,後背被鬼爪撕裂的傷口更是血肉模糊,金色的血液浸透了月白僧袍,看上去比身負重傷好不了多少。
但他抱著她的手臂,依舊穩如磐石,仿佛懷裡的,是比他的仙途、性命、乃至這身地仙修為更重千萬倍的珍寶。
彥穗穗一落地,便猛地掙脫了他的懷抱,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
化形後的身體虛弱不堪,混沌靈氣幾乎枯竭,經脈還殘留著強行化形和力量透支後的灼痛。
但比身體更沉重的,是那顆被真相攪得天翻地覆、五味雜陳的心。
她看著玄清——不,是俞宏——
看著他蒼白疲憊卻依舊專注望著自己的臉,看著他僧袍上不斷暈開的、刺目的金。
三百年前親手喂他服下清憶丹的畫麵與方才他舍身擋刀、坦誠相認的場景瘋狂交織。
不是他負她,是她,自以為是的“為他好”。
親手喂他吃下了那枚斬斷前塵的丹藥,然後瀟灑狼狽)轉身。
一股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她,喉嚨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堵住,燒得她眼眶發澀,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被辜負、被遺忘的人,守著三百年的孤寂,自覺悲壯,甚至帶著點隱秘的、自我感動的犧牲。
可原來,他才是那個被強行推入忘川,又憑著刻骨執念硬生生爬回來,遍體鱗傷、修為大損的人。
這認知像一記精準的悶棍,敲得她頭暈眼花,所有的理直氣壯都碎成了渣。
“你……”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像是從裂縫裡擠出來。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她甚至不敢問“你為什麼來”,怕那個答案太過沉重,她背負不起。
玄清俞宏)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是曆經浩劫後的平靜,以及更深沉的、幾乎能將人溺斃的痛楚與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想離她近些,想確認她的真實。
彥穗穗卻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後縮了一下,脊背幾乎撞上冰冷的廊柱。
這個細微的、帶著抗拒意味的動作,像一根冰錐,精準地刺穿了俞宏強裝的鎮定。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縮,最終無力地垂下,隻在僧袖遮掩下,悄然握緊,指節泛白。
“服下清憶丹後,我忘了你,”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河底撈起,帶著浸入骨髓的寒意與孤寂,“卻忘不了……追尋。”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裡仿佛真的有一個洞,呼嘯著穿堂風。
“魂魄深處總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道缺失的光。空落落的,填不滿,日夜灼燒。”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隻牽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我循著那點本能,像個沒頭的蒼蠅,修地仙,窺輪回,踏遍萬千小世界的碎片……直至,魂魄幾乎被時空亂流撕碎前,感應到此地與你殘魂的共鳴,最為強烈。”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彥穗穗知道,這輕描淡寫的背後,是三百年的盲目追尋,是逆轉因果必然承受的、近乎自毀的反噬。
地仙修為的折損,壽元的虧損,神魂的損耗……這些代價,光是想象就讓她心臟抽搐,幾乎站立不穩。
【宿主……數據庫計算顯示,跨時空精準定位一個靈魂碎片,其能量消耗和規則反噬……等同於將一顆星辰反複點燃又熄滅,且成功率無限接近於零。】
鐵蛋的電子音帶著罕見的凝重和一絲敬畏,它這次沒敢插科打諢。
“為什麼?”彥穗穗猛地抬頭,眼眶通紅,像是質問,又像是哀求,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
“為什麼非要找來?忘了不好嗎?我當初給你吃那丹藥,就是不想你……”
就是不想你因我而生執念,因我而困頓,我不想成為你的劫!我不想看你為我痛苦!
後麵的話,她哽在喉嚨裡,像魚刺一樣卡著,吐不出,咽不下,紮得她生疼。
“因為那是錯的。”俞宏打斷她,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帶著三百年來從未動搖過的偏執。
“穗穗,你替我做的選擇,是錯的。”
他看著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直視那個三百年前決絕離開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