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新鑄的“天下平”鼎在帥帳前蒸騰著青煙,鼎身的狼頭浮雕與雲紋交相輝映,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神秘而威嚴。顧硯舟撫摸著它,恍惚間聽見曲靖的笑聲,那熟悉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縈繞在耳邊。當年初入師門,師父也是這樣笑著為他披上戰甲,而如今——帳外傳來更夫梆子聲,他握緊案上虎符,在燭火搖曳中,黑底銀紋的帥旗仍在風中倔強地舒展,似在訴說,這場以戰止戰的征程,才剛剛開始。
三日後,十萬大軍拔營啟程。隊伍行至隨朝舊都廢墟時,佩思卿勒住韁繩,目光掃過坍塌的城樓。斷壁殘垣間,唯有一株枯槐還掛著褪色的紅綢,在風中簌簌作響,像是在訴說著往日的繁華。她記得十二歲那年,顧硯舟作為質子初入隨朝,就是在這座城樓下,自己將刻著“平安”二字的香囊塞給他。那時的他,眼神中還帶著青澀和不安,而如今已成為一代王者。顧硯舟策馬靠近,將披風輕輕覆在她肩頭,兩人對視一眼,都沒說破那些被戰火掩埋的舊時光,千言萬語,儘在這一眼之中。
凱旋的鼓樂聲中,顧硯舟與佩思卿並肩踏入皇宮。宮娥們捧著嶄新的“宋”字宮燈,換下廊下染血的舊旗。佩思卿撫摸著宮牆上斑駁的隨朝紋飾,指尖撫過凹凸不平的磚石,那些曾屬於她故國的印記,如今正被工匠們一點點抹去。她忽然想起幼時在宮牆下追逐流螢的夏夜,那時的隨朝宮闕何等巍峨,而今卻要在“宋”的名號下改換容顏,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酸楚。
顧硯舟在前殿接受群臣朝賀,佩思卿卻獨自走向冷宮。推開斑駁的宮門,蛛網垂落,灰塵在光束中飛舞。她在牆角木箱裡翻出個檀木匣——裡麵裝著隨朝的玉玨、幼時習字的狼毫,還有半張被火燒去邊角的全家福。指尖撫過畫中父親威嚴的麵容,記憶突然翻湧:父親臨終前,枯瘦如柴的手緊握著她的手,氣息微弱卻字字清晰,“若顧硯舟注定登極...你便為後...保隨朝子民...得安...”那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帶著無儘的牽掛和期望。
正當她將匣子重新埋入地磚下時,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貼身侍女神色慌張:“娘娘,陛下在禦書房遇刺!刺客......刺客用的是隨朝特有的淬毒袖箭!”佩思卿臉色驟變,發間的粉色櫻花流蘇簪隨著動作晃動。衝出冷宮的刹那,她下意識摸向靴筒裡的短刃——那是顧硯舟教她防身用的,此刻寒光閃爍,仿佛在提醒她:從隨朝長公主到宋室皇後,從來都沒有退路。
當佩思卿趕到禦書房時,血腥味已漫出長廊,那濃烈的氣息讓人作嘔。顧硯舟倚在龍椅旁,指腹按著小臂上青紫的傷口,臉上毫無血色,地上橫七豎八倒著黑衣刺客的屍體。“來得正好。”他扯下染血的袖口,露出皮膚下蔓延的毒紋,那些紋路像是一條條黑色的毒蛇,在蒼白的皮膚上肆意遊走,“這些人用的袖箭,和當年刺殺曲靖將軍的手法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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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思卿俯身檢查屍體,在一人懷中發現半枚刻著隨朝圖騰的銅令。還未等她細看,窗外突然躍入十餘名黑衣人,為首者扯下麵罩,竟是父親生前最倚重的副將陳弘。陳弘腰間的虎紋佩刀隨著劇烈喘息輕響,那曾是父親親賜的榮耀象征,此刻卻泛著冰冷殺意。“偽後!”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多年積壓的怨憤,“先帝臨終所言,分明是要你以皇後之位鉗製顧硯舟,不是讓你助他踏平隨朝!你看看這滿地冤魂——他們的血,都該算在你這叛國者手上!”
“陳將軍,隨朝氣數已儘!”佩思卿握緊短刃,櫻花流蘇劇烈晃動,發間粉色珠玉在燭火下折射出細碎光芒,“顧硯舟能結束戰亂,這才是父親真正想要的太平!”
“太平?”陳弘突然撕開衣襟,胸口猙獰的舊傷赫然在目,猙獰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盤踞在皮膚上,“這是我為隨朝擋下的箭!可你卻用先帝的信任,換來了隨朝的覆滅!”他抽出長劍,劍尖挑起地上染血的“宋”字旗,布料撕裂的聲音刺耳至極,“今日,我便要用這把先帝禦賜的劍,清理隨朝的恥辱!”
陳弘的長劍裹挾著勁風劈來,佩思卿側身避開,短刃與劍身相撞迸出火星,濺起的鐵屑落在地上發出細微聲響。她望著副將腰間那枚熟悉的虎紋佩刀,記憶突然閃回兒時——父親在閱兵式上親手將這把刀授予陳弘,那時的陳弘身姿挺拔,眼神裡滿是對隨朝的忠誠,接刀時的雙手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陳將軍,您曾教導我‘兵戈隻為護蒼生’!”佩思卿旋身躲開刺向麵門的劍尖,發間櫻花流蘇簪勾住了對方的麵罩,粉色珠玉隨著劇烈動作簌簌墜落,在地麵上滾動出清脆聲響。“如今顧硯舟終結亂世,難道不比隨朝末年的苛政更得民心?”
“民心?”陳弘突然癲狂大笑,再次扯開衣領。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縱橫交錯,泛著猙獰的暗紅,每一道疤痕都像是歲月刻下的屈辱印記。“這些都是隨朝新帝登基後,以‘治軍不力’為由賜下的!你可知有多少將士被活活抽死在軍帳中?”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佩劍在顫抖中磕出清鳴,淚水混著血漬從臉上滑落,“先帝若泉下有知,怎會容忍你輔佐一個毀了隨朝根基的人!”
佩思卿心中一震,她雖知顧硯舟疑心病重,卻沒想到陳弘竟遭受如此折磨,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仿佛也在刺痛她的心臟。
話音未落,暗處又竄出三名刺客,寒光閃閃的匕首直取顧硯舟。佩思卿瞳孔驟縮,發間最後的流蘇突然斷裂。她幾乎是本能地飛撲過去,短刃精準刺中一人手腕,刺客吃痛鬆手,匕首掉在地上發出“當啷”聲響。顧硯舟趁機扣住另一刺客脈門,卻在看到對方脖頸處的朱砂痣時,動作猛地僵住——那與曲靖將軍生前的印記一模一樣,往事如潮水般在腦海中翻湧。
“硯舟,小心!”佩思卿大喊一聲,猛地將顧硯舟撲倒在地,陳弘的長劍擦著她耳畔刺入地麵,帶起的木屑劃傷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傳來。她翻身躍起時,散落的發絲間已沾著血珠,而陳弘懷中掉出的半截詔書正被夜風掀起邊角,泛黃的宣紙上依稀可見父親的筆跡:“若新帝昏聵...可清君側...”
“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佩思卿冷笑,彎腰拾起詔書時,指尖撫過熟悉的帝王印鑒,仿佛還能感受到父親曾經的溫度。“先帝的遺詔是讓你們匡扶社稷,不是挑起新的戰亂!”她將詔書擲向火堆,火焰瞬間吞噬了墨跡,紙張卷曲燃燒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看看現在的隨朝舊地,百姓連樹皮都吃不上!顧硯舟開倉放糧時,你們的‘清君側’在哪裡?”
陳弘望著燃燒的詔書,喉結劇烈滾動。他扯開衣襟,露出貼身藏著的玉佩——正是佩思卿兒時送給胞弟的那塊,邊緣還留著當年她摔碎的缺口,每一道裂痕都藏著一段塵封的往事。“隨朝的糧倉...是被他的軍隊燒的。”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帶著無儘的恨意,“而你,是幫凶。”
佩思卿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這個消息太過震撼。她一直以為顧硯舟的開倉放糧是拯救百姓,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心中的信念瞬間開始動搖。
就在這時,顧硯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佩兒,毒...發作了。”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手臂上的青黑紋路已蔓延至心口,每一道紋路都在宣告著生命的流逝。
陳弘見狀猛地揮劍,卻在劍尖距離佩思卿咽喉三寸時,一道黑影從梁上墜下。那是佩思卿安排在暗處的影衛,渾身浴血的他用最後力氣撞開陳弘,手中緊握著半截染毒的袖箭——正是當年刺殺曲靖將軍的凶器。“娘娘...真正的叛徒...是...”影衛的聲音戛然而止,瞳孔逐漸失去焦距,手卻仍死死攥著染血的令牌,仿佛要將最後的秘密緊緊守住。
原來,影衛在暗中調查,發現了一些關於糧倉被燒和當年刺殺案的線索,此次跟隨刺客潛入,就是為了保護佩思卿並揭露真相。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宮殿屋簷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陳弘盯著影衛手中的“影”字令牌,突然發出一聲悲鳴,那聲音像是受傷的野獸在絕望嘶吼。他踉蹌著後退,將佩劍重重插在地上,劍身沒入青磚,發出嗡鳴。“隨朝未亡!我們會用你的血,祭奠所有冤魂!”話音未落,他帶著殘餘刺客破窗而去,破碎的窗欞在風雨中搖晃,雨水灌進室內,澆滅了幾處燭火。
佩思卿跪在顧硯舟身旁,指尖撫過他逐漸蒼白的臉,感受著他的體溫一點點流失。發間最後一抹粉色在雨簾中消散,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記住...你的皇後之位...要讓百姓...抬頭見光...”她握緊染血的短刃,抬頭望向雨幕——這場關於忠誠與背叛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帷幕,而未來的路,充滿了未知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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