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猛獸般撕扯著宮道,蘇晏殊的繡鞋重重踩碎水窪裡搖晃的燈影,仿佛連那微弱的光影都在嘲笑這場荒唐的重逢。身後傳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帶著幾分踉蹌,顧硯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龍袍下擺還沾著方才打翻的藥漬,在雨水中暈染出深色痕跡。
晏殊!他的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仿佛驚弓之鳥,聽我解釋!
她用儘全身力氣甩開他的手,腕間紅繩被扯得生疼,那是他們曾經愛情的信物,此刻卻成了束縛的枷鎖:解釋什麼?解釋你如何用彆人的命換我回來?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滑落,混著淚水在蒼白的臉上蜿蜒成河,顧硯舟,你我夫妻一場,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如此狠絕。
顧硯舟喉間湧上腥甜,十年前箭傷的舊疤突突跳動,仿佛在提醒他過往的傷痛。他想起祭壇上玄逸霄冷笑的臉,想起佩思卿被縛在玉匣上時無聲的眼淚,所有辯解都化作掌心深深的血痕:我不能沒有你...這十年,每一日都像在煉獄裡...
所以你就把彆人推入煉獄?蘇晏殊突然笑了,笑聲混著雨聲格外刺耳,充滿了諷刺與失望,佩思卿她何其無辜?她的目光掃過他胸前隱約可見的箭傷疤痕,那是她用生命守護的印記,如今卻成了罪惡的勳章,當年我替你擋箭,是因為我愛你,可這份愛不該成為你傷害他人的借口。
話音落下,蘇晏殊不再看他,轉身踏入雨幕。顧硯舟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力地跌坐在宮道旁的石階上。雨水衝刷著他的臉龐,分不清是雨是淚。而此時,禦書房的燭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將屋內玄逸霄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他握著破碎的八卦牌立在廊下,聽著遠處鳳儀宮傳來的陣陣咳嗽聲,那熟悉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進他的心臟。
他望著掌心的血珠,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從前。那時的佩思卿還隻是個天真爛漫的孩童,總愛把朱砂抹在他袖口,笑著說師兄的道袍該添點顏色。
道長,娘娘又咯血了。宮女帶著哭腔的聲音,將玄逸霄拉回現實。他慌忙將碎牌揣入懷中,抬腳準備趕去鳳儀宮,卻見蘇晏殊渾身濕透地走來,如同雨中的幽靈。
道長可知,以心換魂的禁術,會有什麼後果?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讓玄逸霄後背發涼,仿佛被毒蛇盯上。
蘇夫人恕罪...他剛要行禮,被蘇晏殊抬手製止。
我要你救她。她的指尖還在滴水,卻攥得死緊,眼神中滿是堅定,用什麼方法我不管,但必須保住她的命。見玄逸霄麵露難色,她又補了一句,否則我便將換心之事昭告天下。
與此同時,鳳儀宮內,佩思卿在昏迷中囈語:師兄...彆讓陛下為難...顧硯舟緊緊攥著她逐漸冰冷的手,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帝王冕旒隨著他顫抖的身軀輕晃,十年前蘇晏殊倒在血泊裡的畫麵,與眼前佩思卿蒼白的麵容不斷重疊。
殿外驚雷炸響,玄逸霄頂著暴雨衝入,廣袖上還沾著翻牆時的泥漿。他懷中的冰魄玉瓶散發著寒氣,卻不及顧硯舟眼底的冷意:若救不了她,你與朕一同陪葬。
陛下可還記得承諾?玄逸霄抹去臉上的雨水,將玉瓶重重砸在檀木案上,震落的冰渣在燭火中折射出詭異的光,要保蘇夫人魂魄穩固,必須用佩娘娘的心脈續陣,但這樣下去...娘娘撐不過三日。他扯開道袍,胸口浮現出與祭壇相同的陣紋——那是為拖延反噬,將部分咒力引到自己身上的代價。
顧硯舟捏碎手中茶盞,瓷片紮進掌心:朕要她們都活!鮮血順著龍紋金袍滴落,在青磚上蜿蜒成河。玄逸霄望著帝王癲狂的模樣,突然想起祭壇下藏著的《禁術殘卷》,那些用朱砂批注的字跡在眼前閃過——雙生換命,以魂飼魂,必選其一。
陛下可知,還有個法子...玄逸霄壓低聲音,餘光瞥見門外閃過的月白色衣角。他袖中碎裂的八卦牌突然發燙,警示著不速之客的靠近。待顧硯舟湊過來時,他迅速撕下道袍布條,在帝王掌心寫下血字:蘇夫人已知真相,今夜子時取你隨身玉佩,可破局。
深夜,清寧宮燭火搖曳。玄逸霄突然出現在蘇晏殊身後,嚇得她手中的安神香跌落在地。蘇夫人莫怕。他撿起香枝,重新插進香爐,若想救佩娘娘,唯有毀去陣法。見她麵露猶豫,又補上一句:但您的魂魄...最多撐到月圓之夜。
蘇晏殊望著銅鏡中自己愈發透明的指尖,想起複活那日玉匣中詭異跳動的心臟:需要我做什麼?
玄逸霄凝視著她眼底跳動的燭火,喉結艱難地滾動:以心換心的禁術,本就是用佩娘娘的命續您的魂。若強行中斷陣法......他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正是顧硯舟常年貼身攜帶之物,玉麵還殘留著帝王體溫的餘溫,明晚子時三刻,將此玉擲向祭壇方位,陣法自破。但...他頓了頓,看著蘇晏殊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顧硯舟親手係上的平安結,屆時您會化作萬千流螢消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紗帳被夜風掀起一角,蘇晏殊的指尖撫過玉佩上雕刻的並蒂蓮紋,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湧——顧硯舟在桃樹下為她戴上婚戒,說要生生世世相伴。原來從複活那刻起,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她輕笑出聲,聲音卻帶著碎冰般的冷意,玄道長,你早就知道這個結局,對嗎?
玄逸霄彆過臉去,不敢直視她平靜卻悲愴的目光。祭壇上佩思卿被縛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貧道...也曾勸過陛下。
勸他放棄我?蘇晏殊轉身時,廣袖掃落案上的胭脂盒,朱砂灑在青磚上宛如血痕,阿硯他寧願逆天改命,也不願失去我。可如今我若消失,他又該如何?她忽然逼近玄逸霄,發間茉莉香混著靈力灼燒的焦味,你既算出了結局,可有法子保他平安?
唯有...玄逸霄攥緊袖中破碎的桃木劍,那是佩思卿十歲生辰送他的禮物,讓陛下徹底忘了換心之事,連同與您有關的所有記憶。他看著蘇晏殊驟然蒼白的臉,艱難道:貧道可施入夢術,用百年修為換他餘生安寧。
更鼓聲響,驚起簷下棲鴉。蘇晏殊沉默良久,終於接過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顧硯舟掌心的溫度,想起他在祭壇上說怕你心懷愧疚的謊言。就這麼辦吧。她將玉佩貼在心口,那裡的跳動已十分微弱,告訴他...就說我從未回來過。
玄逸霄望著她決絕的側影,忽然想起佩思卿常說的一句話:愛一個人,便是甘願把自己活成他的退路。窗外月光爬上雕花窗欞,蘇晏殊望著熟睡的宮女,將寫好的絕筆信塞進妝奩。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與她腕間紅繩上的平安結相互輝映,仿佛在為這場注定消逝的重逢,做最後的告彆。
深夜的清寧宮靜得可怕,唯有更漏滴答作響。顧硯舟踏入寢殿時,蘇晏殊已蜷在錦被裡沉睡,月光透過窗欞在她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像極了十年前那夜她倒在血泊中,睫毛上凝結的血珠。他立在床邊凝視著那張失而複得的麵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龍袍內袋——那裡藏著半塊帶血的玉佩,是當年蘇晏殊替他擋箭時,從她腕間扯落的。
“我從不後悔。”他低聲呢喃,喉間泛起鐵鏽味。記憶回溯到八年前初見佩思卿的場景,那時的少女捧著祈福香囊怯生生行禮,發間的銀鈴與蘇晏殊的步搖輕響重疊。他居高臨下望著她,目光掠過她頸後那道月牙形胎記——大隨皇室血脈的印記,像淬了毒的朱砂烙在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