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枝椏在晨霧裡張牙舞爪,像無數雙枯瘦的手。柳明淵趕到時,地上隻有被踩得淩亂的草葉,沾著晨露的青石板上,散落著幾片剛被風吹落的槐花瓣,除此之外,再無半分痕跡。
可越是乾淨,越讓他心頭發緊。
他俯身細看,指尖拂過草葉上的壓痕——那不是尋常路人留下的,倒像是有人被拖拽過時,裙擺掃過的痕跡。更讓他心驚的是,靠近樹根的地方,幾株長勢正好的蒲公英被碾得粉碎,白色的絨絮沾在潮濕的泥土裡,像被什麼重物壓過。
“阿芷……”他低聲呢喃,指尖攥得發白。昨日她離開時穿的紫裙,裙擺繡著暗紋的蒲公英,是他親手選的料子,說青丘的風拂過,會像帶著整片花海在動。
風裡忽然飄來一絲極淡的氣息,不是青丘的草木香,也不是蒼梧山的暖意,是種淬了冰的冷香,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柳明淵的眉峰驟然擰緊。這氣息陌生得很,卻帶著種讓他本能警惕的陰戾,像毒蛇吐信時帶起的寒意,順著風鑽進鼻腔,激得他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俯身細嗅,指尖撚起一片被壓皺的槐花瓣。那冷香就沾在花瓣的晨露裡,與尋常精怪的氣息截然不同——沒有草木的生機,沒有靈脈的溫潤,隻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寒涼,像從終年不見光的深淵裡撈出來的。
“是誰?”柳明淵低聲自語,銀槍已悄然握在掌心。槍杆上的火焰紋微微發燙,這是蒼梧山法器遇邪祟時的預警。
他循著那氣息望去,密林深處的黑霧似乎比彆處更濃,像有什麼東西在霧裡蠕動,將晨光都吞得乾乾淨淨。草葉上的壓痕往那個方向延伸,越來越深,最後竟在一塊青石板前斷了——仿佛有人憑空消失,又或是被那黑霧硬生生拽了進去。
心口那陣莫名的慌亂陡然加劇,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紮刺。他想起胭脂離開時的眼神,那樣疲憊,那樣決絕,說“回青丘修枝”時,指尖攥著帕子的力道都泛了白。
難道她路上遇到了凶險?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行按捺下去。福伯說同心絡毫無異動,阿芷靈力雖不算頂尖,卻從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當年能從蠻荒逃出來,怎會輕易栽在不知名的邪祟手裡?
可那股冷香還在風裡飄,像無聲的挑釁。柳明淵握緊銀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管他是誰,敢在兩界交界動歪心思,敢擋他找阿芷的路,就休怪他槍下無情。
“出來!”
他對著黑霧喝了一聲,聲音裹著靈力炸開,震得周遭的樹枝嘩嘩作響。銀槍上的火焰紋驟然亮起,暖光刺破薄霧,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熾烈的光軌,像在黑暗裡劃開一道口子。
黑霧翻騰了幾下,卻沒任何東西現身,隻有那冷香愈發濃重,混著的血腥氣也清晰了些,甜膩得讓人胃裡發緊。
柳明淵的眼神沉了下去。他不再猶豫,提槍便往黑霧裡衝——管這邪祟是什麼來路,今日他必須找到阿芷,哪怕把這密林翻個底朝天,也得見著她平安無事的模樣。
槍尖挑開纏繞的藤蔓,火焰紋燒得愈發旺,將那些試圖靠近的黑霧逼退三尺。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默念阿芷的名字,仿佛這樣就能讓那陣慌亂平息些。
他不知道前方等著他的是什麼,隻知道不能停。
青丘的桃花還等著她回去修枝,蒼梧山的火漿果還等著她嘗,他還有滿肚子的話沒來得及說,還有百年的虧欠沒來得及補……怎麼能在這裡停滯不前?
“阿芷,彆怕。”柳明淵的聲音在黑霧裡回蕩,帶著銀槍的溫度,“我來找你了。”
黑霧深處,似乎傳來鎖鏈拖地的輕響,又像是誰在暗處低笑。但柳明淵腳步未停,槍尖的火光在濃黑裡劈開一條路,照亮了他眼底從未動搖的堅定。
無論你在哪,我都要找到你。
另一邊,靈嫣閣。黑氣凝成的牢籠在觸及地麵的瞬間消散,胭脂踉蹌著跌進房間,蝕骨咒的疼痛讓她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磚上。
掌心擦過地麵的刻痕,那是無數個日夜被鐵鏈拖拽出的溝壑,深褐色的印記裡仿佛還浸著乾涸的血。她猛地抬頭,視線所及之處,是比記憶裡更逼仄的黑暗——四壁是滲著寒氣的黑石,屋頂懸著盞孤燈,昏黃的光隻能照亮方寸之地,其餘的角落都藏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裡,像蟄伏著無數雙眼睛。
這裡不是語嫣閣的祭壇,卻比祭壇更像囚籠。
“喜歡嗎?”傅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種近乎愉悅的笑意。他緩步走進來,玄色鬥篷掃過地麵,帶起細碎的聲響,“我特意按你當年住的模樣布置的,連牆角那道裂縫都一模一樣——你看,你果然還是回來了。”
胭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牆角的黑石上確實有道歪斜的裂縫,是她當年用發簪反複刻下的,像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疤。心口猛地一抽,蝕骨咒的疼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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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撐著地麵想要站起,卻被傅珩一腳踩住手背。那力道不大,卻帶著羞辱的意味,讓她指尖的血珠順著石磚的溝壑緩緩蔓延,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妖異的紅。
“跑啊。”傅珩俯身,指尖劃過她淩亂的鬢發,語氣輕得像情人間的呢喃,眼底卻淬著冰,“再跑一次給我看看?看看這靈嫣閣的牆,是不是比南疆的石壁更難撞破?”
胭脂咬緊牙關,沒說話,隻是用儘全力掙紮,手背在他靴底蹭出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跟這人講道理是徒勞的,他的偏執早已刻進骨髓,就像這房間的石壁,堅硬而冰冷,容不得半點反抗。
“放開我。”她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
傅珩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低笑出聲:“放開你,讓你去找柳明淵?”他忽然彎腰,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你以為他會來救你?彆做夢了。這裡是靈嫣閣的腹地,三界之內,除了我,誰也找不到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