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議事廳內,炭火盆裡的銀霜炭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柳昭臨剛處理完族中事務,卸下沾著寒氣的戰甲,換上常服,棉簾便被輕輕掀起,清婉緩步走了進來。
她裙角沾著細碎的雪粒,鬢邊發絲也染了些寒氣,卻依舊身姿端挺,廣袖垂落間不見半分倉促。先對著柳昭臨斂衽行了一禮,動作從容優雅,禮數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錯處,語氣也平和得像是尋常問安:“大哥,今日族中事務可還順遂?”
待柳昭臨頷首示意,她才移步至案前,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字句清晰卻無半分急切:“方才見明淵回府,神色頗差,徑直回了寢殿閉門不出。想來是秘境之行不順,不知阿芷與念安……可有消息?”
柳昭臨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指尖摩挲著杯沿的冰紋,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他望著清婉沉靜的眉眼,明明是關切至親的事,她麵上卻依舊波瀾不驚,連語氣都穩得不見起伏,仿佛隻是在問一件尋常瑣事。
“他們……沒回來。”柳昭臨放下茶杯,聲音沉得像殿外的寒風,“傅珩設了局,在秘境內布下屍傀陣,還當著明淵的麵,讓胭脂親口承認……她從一開始就是玄陰教派來的臥底。”
“臥底?”清婉聞言,指尖微微一頓,落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緊,麵上卻依舊是慣常的溫和,隻是眼底添了幾分難以置信的淺淡波瀾,“這應當是誤會。大哥,阿芷雖與我初見時尚顯青澀,往後相處卻知她心性純良,絕非會做臥底之事的人。”
她想起初見那日,柳明淵帶胭脂歸來,女子立在廊下,眉眼溫順,見了她便乖乖行禮,舉止間帶著幾分拘謹,那時的她,尚未懷上念安,眼底也無後來的溫柔繾綣,卻已是一副純良模樣——這樣的人,怎會是玄陰教的棋子?
“是她親口說的,當場所有人都聽見了。”柳昭臨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她說當年跟著明淵回麒麟山,不過是借他的勢力安身,等傅珩回來;她說那些溫柔體貼都是演的,甚至連明淵熬的蓮子羹,她都從未真正咽下去過;她說……她這輩子,隻愛傅珩一個人。”
他頓了頓,想起當時柳明淵慘白的臉色,語氣又沉了幾分:“她還主動靠在傅珩懷裡,讓念安認傅珩這個父親,說要跟傅珩一家三口團圓,讓明淵滾出秘境,彆礙著他們。”
清婉垂眸靜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許久,她才緩緩抬眼,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堅定:“此事定有隱情。阿芷待念安的疼愛,並非作假,傅珩若用念安的性命相脅,她為了孩子,未必不會說出違心之言。”
她太清楚為人母的軟肋——當初念念病危,她縱使心焦如焚,麵上也未曾失過半分儀態,隻悄悄獨闖九重天求藥;胭脂對念安的疼惜,雖不似她這般濃烈,卻也藏在日常點滴裡,若真到了危及孩子性命的地步,她定會為了念安,扛下所有不堪。
柳昭臨看著清婉始終沉靜的模樣,眼底的複雜更甚:“我知道你不願相信,明淵當初也不肯信。可當時的場景太過真實,胭脂眼底的冷漠、語氣裡的嘲諷,都不像是被逼迫的……若不是她那番話讓明淵徹底崩潰,我們恐怕連秘境都走不出來。”
清婉指尖輕輕落在案上的青瓷茶杯邊緣,指腹摩挲著冰涼的釉麵,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篤定:“明淵是當局者迷,大哥是旁觀者清,可你們都忘了——阿芷最在意的從不是情愛,是念安。”
她抬眸望向窗外漫天風雪,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雪幕,落在了秘境深處那個冰冷的石室裡:“她若真的隻愛傅珩,當初在南疆就不會拚著損耗修為也要護住阿淵;若真的想借麒麟族安身,就不會在歸墟寒氣襲來時,第一時間想著加固護山大陣護住族人;若真的對明淵半分情意都無,就不會在他去歸墟時,夜夜守在廊下等他歸來,連念安的米糊都忘了喂。”
每一句話都平靜無波,卻字字戳中要害。柳昭臨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此刻在清婉的話裡漸漸清晰——胭脂抱著念安時眼底的溫柔,望著柳明淵背影時的牽掛,守著護山大陣時的堅定,哪一點都不像是演出來的。
“可她親口承認……”柳昭臨的語氣裡終於添了幾分動搖。
“那是因為傅珩握著她的軟肋。”清婉打斷他,聲音依舊堅定,“念安在傅珩手裡,那孩子身上還有噬魂種,傅珩隻要稍作威脅,阿芷為了念安,彆說承認自己是臥底,就算讓她親手傷了明淵,她也會做。”
她想起自己為了念念闖業火台的決絕,想起那種“隻要能救孩子,哪怕粉身碎骨也甘願”的孤注一擲,心口微微發疼——同為母親,她太懂胭脂此刻的處境,那是一種被人扼住喉嚨、不得不向深淵低頭的絕望。
“大哥,你仔細想想,若阿芷真的是臥底,傅珩為何要等到現在才揭穿?為何要大費周章布下屍傀陣,逼她演這出戲?”清婉的目光落在柳昭臨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就是算準了明淵對阿芷的情意,算準了我們會信她的‘背叛’,才故意讓她親口將明淵推開——一來能徹底擊垮明淵的心神,二來能讓我們放鬆警惕,以為阿芷真的歸順了玄陰教,他也好安心用念安激活噬魂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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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昭臨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清婉的話句句在理。傅珩心思歹毒,最擅長用人心做棋子,胭脂的“背叛”,從頭到尾都透著詭異的刻意。
“可明淵他……”柳昭臨想起柳明淵失魂落魄的模樣,語氣又沉了下去,“他現在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胭脂那番話,幾乎把他的心神都碾碎了。”
“我去勸他。”清婉毫不猶豫地開口,起身時裙角掃過案邊的炭火盆,帶起一絲暖意,“明淵雖深陷情傷,卻從不是糊塗人。他隻是一時被‘背叛’的痛苦蒙蔽了雙眼,隻要讓他看清傅珩的陰謀,看清阿芷的苦衷,他定會明白的。”
說完,她轉身朝著寢殿的方向走去。廊外的風雪依舊凜冽,卻吹不散她眼底的堅定——她不僅要讓柳明淵清醒,還要聯合青丘與龍族,儘快製定新的計劃,她要救回胭脂和念安,要讓這場精心策劃的“背叛”,徹底敗露在陽光下。
寢殿內,柳明淵正背對著門站在窗邊,玄色戰袍還未換下,肩頭的血跡早已凍成冰殼,與窗欞上的冰花相映,透著刺骨的寒意。他望著窗外漫天風雪,眼前卻不斷閃過秘境裡的畫麵——胭脂靠在傅珩懷裡的親昵,她眼底的冷漠與嘲諷,還有她說“從未愛過你”時的決絕,每一幕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心上。
門被輕輕推開,清婉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走進來,腳步聲輕得像怕驚擾了他。她將藥碗放在桌上,輕聲開口:“明淵,喝碗藥吧,能緩解心口的傷。”
柳明淵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得像被風雪磨過:“藥放那兒吧,我等會兒喝,我想一個人靜靜。”
清婉沒有離開,隻是緩步走到他身側,目光落在窗外翻飛的雪片上,語氣平和得像冬日裡的溫水:“我知道你心裡疼,可你有沒有想過,阿芷說那些話時,眼底的痛,比你更甚?”
柳明淵終於動了動,卻依舊沒有回頭,聲音裡滿是自嘲:“痛?她若真的痛,怎會說得那樣決絕?怎會那樣親昵地靠在傅珩懷裡?”
“因為念安在傅珩手裡。”清婉輕輕開口,一句話便讓柳明淵的身形猛地一僵。她看著他緊繃的脊背,繼續說道,“你忘了阿芷是怎樣的人嗎?她為了念安,連歸墟寒氣都敢硬扛,連護山大陣都敢以身相護,若傅珩用念安的性命威脅她,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柳明淵緩緩轉過身,眼底滿是血絲,聲音帶著顫抖:“你是說……她是被逼的?可她眼底的冷漠,語氣裡的嘲諷,都那樣真實……”
“真實?”清婉拿起桌上的藥碗,遞到他麵前,目光裡帶著幾分痛惜,“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戰袍染血,心神俱碎,連站都站不穩。傅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就是要讓你相信阿芷的背叛,讓你徹底崩潰,讓我們所有人都以為阿芷歸順了玄陰教,他才能安心用念安激活噬魂陣!”
柳明淵垂眸看著清婉遞來的藥碗,瓷壁的溫熱透過指尖傳來,卻暖不透他心口的寒涼。他緩緩抬手,卻沒去接那碗藥,隻任由手臂僵在半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聲音都帶著幾分破碎的沙啞:“我知道……我都知道。”
清婉眼底剛燃起的光瞬間凝住,她望著柳明淵蒼白的側臉,看著他眼底明明清醒卻偏要沉溺的絕望,心頭猛地一沉——他不是不懂,是不敢信,更是不能信。
“傅珩心思歹毒,每一步都算得精準。”柳明淵終於抬頭,眼底的血絲爬滿了眼白,卻透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他算準了我會為阿芷不顧一切,算準了我會闖屍傀陣,所以才布下天羅地網,讓我們損兵折將。這次若不是阿芷那番話讓我退了回來,族裡的精銳恐怕要折損大半,連大哥都可能陷在秘境裡。”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裡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心口的沉重。“我是麒麟族的二公子,父親鎮守歸墟,大哥常年在外,族裡的百姓、山上的族人,都指著我護他們周全。”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說服清婉,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可以賭自己的命,卻不能賭全族的命。阿芷……我們分開百年,這百年裡,她在玄陰教經曆了什麼,我一無所知。她說的是真是假,我辨不清,也賭不起。”
“可你明明知道,她若真的是臥底,傅珩何必費這麼大勁逼她演這出戲?”清婉急得上前一步,聲音裡終於添了幾分急切,“念安是她的命,傅珩拿念安威脅她,她隻能乖乖聽話!你怎麼就不肯信她一次?”
“信?”柳明淵突然低笑出聲,笑聲裡滿是自嘲與疲憊,“清婉,你以為我不想信嗎?我無數次告訴自己,她是被逼的,她心裡還有我,還有念安。可我一閉上眼,就想起她靠在傅珩懷裡的模樣,想起她說‘從未愛過你’時的眼神,想起那些被屍傀吞噬的族人——我若信了,再帶著族人去闖秘境,若是再中了傅珩的圈套,麒麟族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轉身,目光死死鎖著清婉,眼底的痛苦與掙紮幾乎要將他淹沒:“我是一族的守護者,不是隻顧兒女情長的懦夫。族人的命,比我的情意重要,比我所謂的‘相信’重要!阿芷……若她真的是臥底,我認了;若她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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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頓住,喉間泛起一陣腥甜,那些沒說出口的話,終究被他咽回了肚子裡。他不能說,也不敢說——若她真的是被逼的,他此刻的退縮,便是將她和念安推向了更深的深淵,這份愧疚,足以壓垮他餘生所有的日子。
清婉看著他眼底的掙紮與決絕,終於明白了他的苦衷。他不是不信,是肩上的責任太重,重到讓他不敢有半分僥幸,不敢拿全族的安危去賭一份不確定的情意。她垂眸看著手中的藥碗,湯藥的熱氣漸漸消散,像極了柳明淵此刻冰冷的心境。
“我知道你難。”清婉的聲音漸漸柔和下來,她將藥碗放在一旁的桌上,輕輕歎了口氣,“可你也不能一直這樣消沉下去。傅珩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他很快就會用念安激活噬魂陣,到時候不僅是阿芷和念安,整個三界都會陷入危機。”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柳明淵的肩膀,語氣裡帶著幾分堅定:“你是麒麟族的二公子,更是族人的希望。就算你不敢賭阿芷的心意,也不能放任傅珩為所欲為。我們可以不闖秘境,卻不能坐視不管——青丘和龍族還在等著我們的消息,隻要我們聯合三界之力,就算不賭阿芷的心意,也能粉碎傅珩的陰謀,救回念安,護住麒麟族。”
柳明淵垂眸看著清婉放在他肩上的手,那隻手纖細卻有力,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像冬日裡的暖陽,漸漸驅散了他心頭的寒涼。他想起那些信任他的族人,想起念念還在等著他帶母親和弟弟回家,想起父親和兄長托付給他的責任,眼底的絕望終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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