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酒店矗立在城市的老區，曾經的輝煌被歲月衝刷得斑駁。大理石外牆顯得有些暗淡，旋轉門轉動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林楓把車停在街對麵，沒有立刻下去。
他搖下車窗，讓晚風灌進來。目光掠過酒店門口穿著複古製服的年老門童，落在那一個個亮著燈或暗著的窗戶上。816，817，818……或者815。王海找到的碎片指向這裡，一個模糊的房間號，一個特定的時間。七年的時光，足以讓許多記憶模糊，讓證據湮滅。
但他必須來。數據是冰冷的，隻有人才會記得。
他推開車門，走了進去。大堂保持著一種過時的奢華，水晶吊燈亮得有些刺眼，空氣裡混合著消毒水和香薰的味道。前台後麵站著一位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
林楓沒有去前台詢問，那隻會打草驚蛇。他徑直走向電梯，按下了八樓。電梯廂壁是暗金色的，映出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八樓的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步聲被完全吸收。燈光昏暗，營造出一種刻意的靜謐。他慢慢走著，目光掃過兩側緊閉的房門。816，817，818，819……他停在了816房間的門口。深色的木門，金色的號牌，和其他房間沒有任何區彆。
七年了。這裡發生過什麼？
他站了大約一分鐘，然後轉身，走向走廊儘頭的服務間。門虛掩著，裡麵傳出水聲和隱約的哼唱聲。他敲了敲門。
水聲停了。一個穿著灰色保潔製服、頭發花白的婦人探出頭來，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絲警惕。她看起來六十歲左右，眼角嘴角布滿細密的皺紋，一雙手粗糙紅腫。
“什麼事？”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林楓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歉意的笑容。“阿姨，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想問問，您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婦人打量著他，眼神裡的警惕沒散。“十多年了。你找誰？”
“我不找誰。”林楓語氣溫和，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動作自然地遞了過去，恰好擋住走廊的攝像頭視角。“我就是想打聽點以前的事，關於這個八樓。”
婦人看著那幾張紅色的鈔票，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立刻去接。“打聽什麼？我們規定不能亂說客人的事。”
“不是現在的客人。”林楓壓低聲音，“是七年前，大概十一月的時候，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不太尋常的事情？在816房間附近？”
他緊緊盯著婦人的眼睛。她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鞋尖。“不記得了。那麼久的事，誰記得清。”
【線索關聯度提示觸發，目標人物情緒波動劇烈，信息可信度評估，高。】
係統的提示在他腦中響起。她在說謊，或者說，她在害怕。
林楓沒有收回手，錢依舊遞在那裡。“阿姨，我隻是想知道點情況，不會給您惹麻煩。”他頓了頓，換了一種更推心置腹的語氣，“不瞞您說，我妹妹……當年可能在這裡被人欺負了。她一直不肯說，這些年過得很不好。我們做家人的，就想知道個真相。”
他編造了一個半真半假的理由，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沉重和無奈。
婦人抬起頭，重新看向他，眼神複雜。她看了看他手裡的錢，又看了看他真誠至少看起來如此）的臉，猶豫了很久。走廊裡安靜得能聽到中央空調送風的微弱聲音。
她最終歎了口氣，飛快地伸手把錢攥進手心，塞進了製服口袋。“造孽啊……”她嘟囔了一句，聲音更低了，“你這麼說……我好像有點印象。”
林楓心頭一緊，屏住呼吸。
“那天晚上，確實挺晚的了。”婦人回憶著，語速很慢，“我按班次打掃完休息室，準備下班，路過這邊走廊。就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在816門口晃悠。”
“什麼樣的人？”林楓追問。
“男的，穿著黑西裝，個子不高，有點胖。”婦人描述著，“他當時好像在等人，又不像。東張西望的，手裡還拿著個很小的……像是藥瓶的東西，往一個酒杯裡倒。動作很快，我倒完垃圾回來，他就不見了。”
黑西裝，個子不高，有點胖。這個描述，與張建國那個形影不離的親信司機高度吻合。
“您確定是816房間？”林楓確認。
“差不多就是那一塊，816或者815，反正就是那兩個門口。”婦人肯定地說，“我當時還想，這客人真奇怪。後來……後來好像聽說那晚有個挺漂亮的姑娘，被人扶著從房間出來，狀態很不好，像是喝多了，又不像……再具體我就不清楚了。”
漂亮的姑娘，狀態不好。林楓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穩住情緒，又問。“那您後來，有沒有對彆人說過這件事？”
婦人連忙擺手，臉上露出後怕的神情。“沒有沒有！哪敢啊！第二天我們領班就被叫去開會，說要加強管理，不許議論客人隱私。我們這種打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要不是你……唉……”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當時有人出麵壓下了這件事。
林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沒有再逗留，再次道謝後，轉身離開。
走在依舊安靜的走廊裡，他覺得腳下的地毯仿佛變成了沼澤，每一步都帶著黏稠的阻力。婦人的話，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他心裡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冰冷的服務器數據，此刻終於有了溫度。那是帶著恐懼和隱瞞的溫度。
那個親信的身影，那個被下藥的酒杯，那個狀態不好的姑娘……零散的碎片，正在一點點拚湊起來。
他回到車上，沒有立刻發動。車窗外的夜闌酒店，在夜色中像一個沉默的巨人，保守著無數秘密。
他找到了一個見證者。一個沉默七年，終於在幾百塊錢和一點“家人關懷”的觸動下開口的見證者。
這證實了他的猜測最黑暗的部分。
但這還不夠。這隻是一個保潔員模糊的記憶，無法作為扳倒張建國的鐵證。
他知道，自己剛剛觸碰到的，隻是冰山浮出水麵的那一角。更大的陰影，還潛藏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方向盤在他手中變得冰冷。他需要更多，更需要能一擊致命的證據。
這場追尋真相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幽深，也更危險。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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