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使者進來。”盧俊義沉聲道，整理了一下衣袍，端坐於主位。我亦在魯智深和石秀的攙扶下，勉強坐直了身體。
片刻，兩名文官模樣的人，在一隊王彥軍士的護衛下，昂首闊步走了進來。為首一人，年約四旬，麵白無須，穿著嶄新的宋官服飾，手持一卷黃綾，臉上帶著幾分倨傲之色。
他目光掃過帳內略顯簡陋的陳設，以及我們這些大多帶傷、衣甲殘破的將領，尤其是看到我被攙扶著、麵色蒼白的模樣時，嘴角不易察覺地撇了撇，那抹倨傲之色更濃了。
“在下都總管府參軍，鄭仕則，”他微微拱手，算是見禮，聲音帶著一股官腔，“奉王都總管之命，特來宣示朝廷諭令及都總管府檄文！盧俊義、武鬆，及爾等一眾頭領，跪接聽宣！”
帳內氣氛瞬間一凝。
魯智深雙眼一瞪，就要發作，被身旁的林衝死死按住。
盧俊義麵色不變，淡淡道：“鄭參軍遠來辛苦。隻是我等山野之人，不習慣跪禮。有何諭令檄文，站著聽也是一樣。”
鄭仕則臉色一沉：“盧俊義！此乃朝廷法度，王都總管軍令！爾等豈可……”
“鄭參軍，”我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沙啞而冰冷的氣息，目光如同兩把刀子，落在他臉上，“真定府血戰，我忠義軍將士屍骨未寒，傷員遍地。你若非要講究這跪拜法度，不如先問問他們手裡的刀，答不答應？”
我話音落下，帳內魯智深、林衝、關勝、石秀等人，雖未言語，但那股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凜冽殺氣，瞬間彌漫開來！那鄭仕則身後的護衛，臉色頓時發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鄭仕則本人也是呼吸一窒，臉上那點倨傲被這股實質般的殺氣衝得七零八落，他這才想起，眼前這些“山野之人”，是連金國鐵浮屠都敢硬撼、連真定府都敢殺的狠角色！
他臉色變幻了幾下，終究沒敢再堅持，強自鎮定地乾咳一聲，展開那卷黃綾，念道：“……茲以王彥為河北忠義巡社都總管，節製太行諸路義軍，共禦金虜……各寨需即刻登記造冊，聽候調遣，錢糧軍械，亦需統一籌措分配……違令者，以軍法論處！”
檄文內容，與戴宗探聽到的並無二致。
念完後，鄭仕則收起黃綾，又恢複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盧員外，武鬆頭領，檄文在此，爾等何時造冊上報，聽候都總管調遣啊？”
盧俊義與我對視一眼，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為難”：
“鄭參軍，非是盧某不願聽從王都總管號令。實是……我軍新敗於真定，損失慘重，將士傷亡泰半，糧草軍械損耗殆儘，如今營中傷兵滿營，缺醫少藥，弟兄們連飽飯都難吃上一頓……實在是無力整軍，聽候調遣啊！”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既然王都總管奉旨節製諸軍，統籌糧餉，還望都總管體恤我等艱難，速速撥發糧草十萬石，餉銀五十萬貫，箭矢二十萬支，傷藥五千副，鐵甲三千領，以解燃眉之急！待我軍恢複元氣，必當唯都總管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盧俊義一番話，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那鄭仕則聽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反應過來，尖聲道：“十……十萬石糧？五十萬貫餉銀？盧俊義！你……你這是在訛詐！”
我適時地咳嗽了幾聲，氣息“微弱”地接口道：“鄭參軍……此言差矣……非是訛詐，實是……活命之需啊……若都總管無法撥付，那我等……也隻能暫且……自行籌措了……隻是這抗金大業，恐怕……唉……”
我那副重傷未愈、氣息奄奄卻又“深明大義”的樣子，配上盧俊義那“合情合理”的請求，直接將鄭仕則噎得滿臉通紅，指著我們“你……你……”了半天，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帶來的那點朝廷和王彥的威風，在這實實在在的“困難”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鄭仕則隻能撂下一句“爾等……爾等好自為之！本官定將爾等所言，如實稟報王都總管！”便帶著人，灰溜溜地離開了忠義軍大營。
看著他們狼狽而去的背影，帳內眾人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連月來積壓的鬱氣，似乎都隨著這笑聲宣泄了不少。
“痛快！真是痛快！”魯智深拍著大腿笑道。
吳用羽扇輕搖，微笑道：“此乃第一步。接下來，便要看王彥如何接招了。”
笑聲漸歇，我的臉色重新沉靜下來。
“笑歸笑，但危機並未解除。”我看著帳外蒼茫的群山，緩緩道，“王彥和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通知下去，加緊營寨防禦，囤積物資，操練兵馬。真正的風雨，恐怕就要來了。”
眾人神色一凜，齊聲應諾。
鷹愁澗上空，陰雲並未散去，反而更加濃重了。
暗湧，已在腳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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