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武陵城頭霜霧儘赤。
「吳王」吳一波扶著箭垛的手掌驟然收緊,玄鐵護腕在青磚上刮出刺耳銳響。數裡外的監軍大營騰起七道煙柱,隱約可見白衣士卒在火光中結成三角鋒矢陣——那陣型他再熟悉不過,正是韓定疆親創的“三角破軍陣”。
“楊衛康……”賀鳶兒尖細的嗓音劈了調,翡翠扳指在望遠鏡筒上磕出裂痕。鏡片裡閃過李波劈斬特設司小監的畫麵,那柄長而硬的屠刀每一次劈砍都充斥著血液的熱氣。
不多時,城樓下忽然傳來馬匹驚嘶,三輛滿載文書的馬車撞翻拒馬。
賀鳶兒反手抽了親衛統領一耳光:“快把黑帳裡的東西燒了!還帶到哪去?”
「提督特設太監」的蟒紋曳撒掃過女兒牆,賀鳶兒此時才發覺事情已經失去了他的預期,如今不能再死守著錢財了,賬目也是一筆都不能泄露,皇帝那兒尚且可能倚靠著羅公公蒙混過關,但凡有些蛛絲馬跡被發現,朝廷裡的嘴舌都能生剮了他。
而今之計,隻有跑出去,並全部誅殺知事的人,自己才能活下來,於是護衛的車隊浩浩蕩蕩從武陵城西門而出向北不停,賀鳶兒豪華的車駕舍棄在了城中,隨賬目一同化作了飛灰。
吳一波站立在城頭,原本是與賀鳶兒及其背後勢力的交易罷了,哪曾想冒出來一個赤裸裸的忠臣,給所有人都來了一筆不小的震撼。環顧周遭一圈,他突然按住腰間苗刀,刀鞘上的銀鈴無風自鳴,忽的瞥見潰兵中混著幾個熟麵孔,都是三日前來獻降的永州守將。
“傳令。”玄鐵麵甲下傳出悶雷般的聲響,“架弩床攢射,騎射手並器具營截斷官道,阻攔對麵軍營退路。”
小旗官飛快地揮舞旗幟,傳令官分散到各營,親兵吹響牛角號時,吳一波的目光掠過西南角樓。
韓定疆親隨的無頭屍身上,不知被誰係了素麻喪帶,正在晨風裡飄成招魂幡。蠻子隨軍的大巫師忽然搖響銅鈴,城下吳軍齊聲高喝,聲浪震得甕城瓦片簌簌掉落。
辰時二刻,楊衛康部攜殘兵八千餘搶占鷹嘴崖,此處為武陵城北地勢製高點,俯瞰城池動向,原先的守兵如今歸了楊衛康統轄。
李波的刀早已砍得卷了刃,隨手不知丟在哪處去了,他掄斧劈開軍械庫的門,從中尋得幾麵大旗高高升起,崖頂罡風吹得“楊”字白旗獵獵作響。山下官道上,吳王的赤底金凰旗已堵死進路。四十門強弩架在馱馬背上,弩尖隨著器具營獨有的號字緩緩抬高。
“過了吊橋便是生路!”李波揮斧砍斷橋索,追兵連人帶馬墜入深淵的慘叫中,楊衛康掏出虎符高舉:“諸位記住,今日我等不是叛逃,是要留著有用之身,來日蕩平真正的國賊!”
“將軍快看!”哨兵突然指向武陵西門。賀鳶兒的八駕馬車正被特設司緹騎簇擁著狂奔,車頂的監軍旗卻換成了戶部糧運旗。車轍過處,沿途潰兵像割麥般被自己人的箭雨放倒。
楊衛康扯下染血的護頸,露出鎖骨處黥著的“精忠”二字:“放響箭!讓吳王看看什麼是咱們的裡應外合!”
三支鳴鏑破空而起,正在攻山的吳軍陣後突然大亂。本該在邵陽攻城的吳王義子吳三幸率數千輕騎殺到,不過已不再掛“吳”字旗,而是衝陣途中換了大寧旗幟,馬鞍旁懸著的正是賀鳶兒心腹掌班的頭顱。策反吳三幸花了兵部不少的功夫,本應該作為一把利劍插入吳軍的胸膛,但如今情況危急,不得不用了。
巳時一刻,賀鳶兒車駕陷在落馬坡。
車輪被鐵蒺藜卡死時,這位提督特設太監終於扯掉假須。十幾個特設司高手結陣殿後,長刀砍在民夫背上竟迸出火星——這些“民夫”腰帶裡纏的全是軟甲。
“羅公公教過雜家,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賀鳶兒鑽進樵夫偽裝的驢車,車底板暗格堆滿田契銀票和朝中大人們的利益往來。遠處忽然傳來苗笛清音,十七八個采藥人打扮的漢子包抄而來,腰間藥簍裡裝的卻是淬毒弩箭。
吳王的白鬃戰馬此時立在西山隘口,望遠鏡裡映出楊衛康與昔日義子吳三幸會師的場景。他忽然摘下麵甲,知天命年紀略顯風霜的臉龐露出笑意:“傳令各寨,給楊將軍讓條去嶽州的道。”
站立一旁觀戰許久的吳王長子前鋒參軍吳三折剛要勸阻,卻見吳王解下佩刀擲給侍從:“把這柄苗祖刀送去,就說本王等他清完君側,再戰不遲。”刀柄纏著的褪色紅綢,依稀可見“聖佑四年征緬先鋒參將楊衛康”的墨跡。
初陽照在武陵城頭時,韓定疆濺在鳳凰旗上的血漬已凝成暗褐色。吳王撫過旗麵輕笑:“好個楊衛康,不枉淑妃當年拚死送出密信。”夜風卷起他披風下擺,露出內襯上繡著的《破陣子》——依稀可見沙場秋點兵。
前方大寧主營內,吳王側衛營的鐵甲馬隊率先撞開轅門,馬蹄裹著浸油的麻布,踏過營帳時帶起衝天火浪。後方投射隊死死封住各營寨的出口,不讓主營內士卒輕易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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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樓!”隨著蠻兵統領的呼喝,二十座竹製箭塔被苗疆力士團團簇擁扛著衝鋒。塔上弓手居高臨下攢射,箭雨籠罩著試圖結陣抵抗的主營精英衛隊。
校場西側突然殺出三百重甲槍兵,這是本來應當護衛賀鳶兒的死士隊,此時未能隨賀鳶兒一同逃離,但戰鬥意誌依然狂熱。他們鐵鏈靴踏過燃燒的軍帳,長槍達兩丈長,突刺時竟將吳軍前鋒逼退十丈。
吳軍麾下「先鋒校尉」吳三折冷笑揮旗,三十名赤膊蠻兵抱著陶罐滾入槍陣。罐碎火起,南疆特製的火油黏在鐵甲上瘋狂燃燒,重甲槍兵不得不放下長槍轉而撲騰火焰,焦臭味裡混著蠻兵狂熱的戰歌。
此時吳軍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後續的屠殺也愈發暴烈,儼然變成了單方麵的遊戲,蠻子們更加興奮,執著於三段式的虐殺,先三倆個圍砍一名大寧士卒,而後砍下手臂小腿讓其不能行走,最後便是輕飄飄的一刀戮首,近八萬的主營兵力,除卻僥幸逃出營圍的,而今已不剩兩萬。
午時初,甕城圍殺。
三百潰兵逃至相近武陵城和主營都不遠的明洞城東甕城,卻發現吊橋鐵索早被熔斷。城頭忽然豎起百麵盾牌,蠻兵從垛口探出淬毒的吹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