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叛軍望樓之上,趙佳銳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如同俯瞰棋盤上即將被吃掉的棋子。他緩緩抬起手,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終結一切的寒意:
“中軍,壓上!合圍!擒殺錢逆者,報請封賞!”
“得令!”
沉重的戰鼓節奏陡然一變!變得更加急促、更加激昂!如同催命的符咒!
平叛軍中軍,那支一直按兵不動、作為最後決勝力量的精銳步卒,如同蟄伏已久的猛獸,終於亮出了獠牙。
在震天的戰鼓和呐喊聲中,由「親衛統領」徐樂康率領,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動的山嶽,向著前方那已經支離破碎、陷入絕境的叛軍核心,碾壓而去。
鎮海城下,血色的修羅場徹底展開。
一麵是絕望的潰逃與屠殺,一麵是鐵壁般的合圍與絞殺。錢承澤和他那麵猩紅的“東海王”大纛,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即將被這鋼鐵與血肉的洪流徹底吞噬。
而遠方鎮海城那洞開的城門,在潰兵的衝擊下,似乎也開始緩緩、沉重地閉合…留給叛軍的最後一絲生路,也在斷絕。沉重的戰鼓如同催命符,敲打在每一個瀕臨崩潰的叛軍心頭,更重重砸在錢承澤的胸膛。
平叛軍中軍,那支由趙佳銳親衛統領徐樂康率領的、養精蓄銳多時的生力軍,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踏著整齊而致命的步伐,碾壓而來。他們沉默無言,隻有甲葉碰撞的鏗鏘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彙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目標直指錢承澤所在的那片已如孤島般的戰場核心。
“頂住!給本王頂住!”錢承澤的嘶吼在震天的喊殺與哀嚎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身邊的親衛如同被收割的麥子,在平叛軍重步兵嚴密的陣型推進和兩側輕騎兵不斷的襲擾切割下,一片片倒下。
缺口早已被填平,甚至開始向內擠壓。他手中的開山鉞每一次揮舞,都變得更加沉重,卷刃的斧口撕裂皮肉變得艱難,每一次格擋都震得他虎口發麻,臂膀酸脹。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下意識地望向那座寄托了最後希望的鎮海城——那是他起兵之地,是他最後的堡壘。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本就冰冷的血液瞬間凍結。
城門!那兩扇剛剛被他親手打開的城門,此刻竟在無數潰兵哭爹喊娘的擁擠推搡下,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嘎吱”聲,緩緩地、沉重地——向內閉合。
“不!!”錢承澤目眥欲裂,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誰關的門?!給本王打開!打開!”
他看得分明,城樓上,原本屬於他麾下的旗幟被粗暴地扯下。幾麵陌生的、象征著他某個部將的將旗被迅速升起!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留守城內的「副將」之一,此刻正站在城垛之後,冷漠地俯瞰著城下煉獄般的景象,手中令旗狠狠揮下!
“放箭!射殺靠近城門的潰兵!緊閉城門!嚴防叛軍衝擊!”冷酷的命令在城頭炸響,清晰地傳入城下每一個絕望的潰兵耳中。
“王八蛋!姓劉的!你敢賣我!”錢承澤瞬間明白了,留守的部將眼見大勢已去,為了保全自身,甚至為了向朝廷獻上投名狀,選擇了臨陣倒戈。他們不僅關閉了城門,斷絕了潰兵的生路,更將箭頭對準了昔日的“袍澤”。
“咻咻咻——!”
城頭上,早已準備好的弓弩手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命令,冰冷的箭矢如同驟雨,不分敵我地射向擁堵在城門吊橋附近、瘋狂拍打著沉重城門的潰兵人群。
絕望的哭喊與臨死的慘嚎交織在一起,比戰場上的廝殺更加淒厲。人群如同被鐮刀掃過的雜草般倒下,屍體層層疊疊,迅速堵塞了通往城門的道路。鮮血染紅了吊橋下的護城河水,也徹底澆滅了所有叛軍回城的希望!
後路斷絕!真正的絕境!
錢承澤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咽下。巨大的背叛感和徹底的絕望幾乎將他擊垮。他環顧四周,身邊僅存的數十名親衛個個帶傷,被數倍於己的平叛軍精銳步卒死死圍困在核心,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傾覆的小舟。平叛軍的長矛如林,步步緊逼,壓縮著他們最後的生存空間。
“王爺!不能回城了!往海邊!我們的船!”一名渾身浴血的親衛嘶吼著,一刀劈開刺來的長矛,指向東南方向——那裡是港口的方向,停泊著錢承澤賴以逃遁的部分戰船。
“對!船!上船!”這聲嘶吼如同最後的強心劑,讓錢承澤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海上!那是他縱橫半生的地方,隻要上了船,就有生機。他猛地揮動開山鉞,劈開一條血路:“隨我衝!殺向港口!”
這最後的亡命衝鋒,爆發出困獸最後的凶性。錢承澤和他的殘兵如同燃燒殆儘的流星,不顧一切地向東南方向突圍。他們利用戰場邊緣的混亂,利用平叛軍主力正在合圍絞殺中軍潰兵的間隙,竟奇跡般地撕開了一道口子,衝出了主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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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氣息撲麵而來,錢承澤策馬狂奔,肺部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身後的喊殺聲似乎暫時遠去,但死亡的陰影從未消散。他帶著僅剩的十幾騎,亡命般衝向港口。
然而,當他終於能望見那片熟悉的海岸線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比冰冷的箭矢更徹底地刺穿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港口,硝煙彌漫。
曾經飄揚著他“東海王”旗幟的戰船,此刻大半已歪歪斜斜,船帆破碎,桅杆折斷。更讓他肝膽俱裂的是,那些尚未沉沒的、相對完好的大船上,一麵麵刺眼的白旗正陸陸續續地升起。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白得刺目,白得絕望。
海麵上,朝廷水師的巨大戰船如同移動的堡壘,旗幟獵獵作響,無數小艇穿梭其間,顯然是正在受降或接管。錢承澤甚至能看到自己旗艦上,一些熟悉的身影正跪在甲板上,向朝廷水師的軍官繳械投降。
他的艦隊…他縱橫東海的依仗…也完了。
沒有激烈的海戰痕跡,隻有倉促的投降。顯然,留守港口的部將,在得知陸上主力崩潰、城門倒戈的消息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獻船投降,以換取活命甚至前程!
“噗——!”這一次,錢承澤再也壓製不住,一口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濺在墨綠色的披風和銀色的胸甲上,如同綻開的妖異之花。他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手中的開山鉞幾乎脫手。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瘋狂,在這一刻,被現實冰冷的海水徹底淹沒、窒息。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被所有人拋棄!
“王爺!”親衛們驚恐地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走…走…”錢承澤的聲音嘶啞微弱,充滿了無儘的疲憊和死氣。他茫然四顧,目光最終落在了港口附近一座孤零零的、光禿禿的臨海丘陵上。那裡地勢稍高,亂石嶙峋,視野開闊,能望見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大海。
“去…那裡…”他指著那座丘陵,如同最後的指令。
十幾名傷痕累累、同樣絕望的親衛,簇擁著他們瀕臨崩潰的主帥,艱難地策馬衝上了那座荒涼的丘陵。寒風在這裡更加凜冽,呼嘯著卷起沙塵,抽打在臉上生疼。
站在丘頂,可以清晰地看到港口升起的道道白煙,看到海麵上朝廷水師耀武揚威的巨艦,也能看到身後那片如同巨大血肉磨坊的主戰場,喊殺聲正逐漸平息,宣告著一場屠殺的終結。
追兵的蹄聲和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如同死神的鼓點,從四麵八方圍攏上來。平叛軍的旗幟在丘陵下開始出現,如同收緊的絞索。
錢承澤推開攙扶他的親衛,踉蹌著站定。他解下早已被鮮血和汗水浸透、變得沉重不堪的銀色頭盔,隨手丟棄在亂石之中。
淩亂的頭發在寒風中肆意飛舞,露出那張因失血、憤怒和絕望而扭曲猙獰的臉。他低頭,看著手中那柄陪伴他半生、飲血無數的開山鉞。沉重的鉞身沾滿了暗紅的血汙和碎肉,卷曲的刃口在灰暗天光下反射著鈍拙而淒涼的微光。
他伸出顫抖的手,用粗糙的指腹,一點點擦拭著鉞柄上乾涸的血痂。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熟悉。
丘陵下,徐樂康率領的平叛軍精銳已經完成了合圍。他們並未立刻發起進攻,隻是沉默地列陣,冰冷的矛尖和弩箭指向丘頂。空氣中彌漫著肅殺與終結的氣息。
錢承澤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那片灰蒙蒙、波濤翻湧的大海,那是他曾經叱吒風雲的疆場。又看了一眼遠處硝煙未散的鎮海城,那是他野心的起點,也是他覆滅的終點。最後,他的目光掃過身邊僅存的、個個帶傷、眼神中隻剩下死誌的十幾名親衛。
他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最終凝固成一種比哭更難看、比寒風更刺骨的慘然。
“錢氏弟兄們…”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跟了我…委屈你們了…到頭來…一場空…”
親衛們沉默著,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眼神決絕,入選親衛的全是錢氏族人,此刻隻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決心。
錢承澤不再多言。他猛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天地間所有的寒氣都吸入肺腑,壓下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和眩暈。渾濁的眼中,最後一絲瘋狂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回光返照。
他雙手緊握開山鉞那粗壯的柲柄,用儘全身殘存的、最後的力量,將其高高舉起,沉重的斧鉞劃破凜冽的寒風,發出沉悶的呼嘯。
沒有衝向敵人,沒有悲壯的呐喊。
在所有人——無論是圍上來的平叛軍,還是他身邊僅存的親衛——驚愕、複雜、甚至帶著一絲莫名悲憫的目光注視下,錢承澤將鋒銳的、卷曲的鉞刃,狠狠地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解脫與不甘的嘶吼爆發!
寒光一閃!
沉重的開山鉞帶著主人最後的力量,無情地吻上了頸項。
“噗嗤!”
利刃切肉斷骨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如此清晰,又如此輕微。
鮮血如同壓抑許久的噴泉,瞬間激射而出。滾燙的、猩紅的液體,在灰暗的背景下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濺落在冰冷的亂石和枯黃的草莖上,迅速蔓延開來,在凍土上蜿蜒成細小的、刺目的赤溪。
錢承澤魁梧的身軀猛地一僵,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間。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儘的燭火,迅速黯淡、熄滅。高舉開山鉞的雙臂無力地垂下,沉重的兵器“哐當”一聲砸落在腳邊的岩石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緊接著,那具穿著殘破銀色明光鎧的軀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麻袋,轟然向前撲倒。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浸染了自己鮮血的土地上。墨綠色的披風被寒風卷起,覆蓋在他身上,如同一麵失敗的、無聲的旗幟。
寒風嗚咽著掠過丘頂,卷起幾片枯葉和沙塵,打著旋兒,仿佛在為這位曾經叱吒東海、最終卻眾叛親離、自刎於荒丘的“東海王”奏響最後的挽歌。
丘陵下,平叛軍的陣列一片死寂,唯有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海天交界處,一片灰白,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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