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子李鈍,朝廷自不會虧待忠良之後。念其父功勳,準其不降等承襲「建毅伯」爵位。
待其父身後,朝廷亦會對其妥善安置,必使其安享富貴,不負功臣血脈。”
他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算計,補充道:“對了,朕記得李譽還有個次子,叫李鐵?一並提一句,朝廷亦會酌情予以恩蔭,以示皇恩浩蕩。”
不降等襲爵!蔭及次子!
這聽起來是莫大的恩寵,是皇帝對“忠臣”的優渥回報。
然而,在剛剛經曆了皇帝那番誅心之論的背景下,這“妥善安置”、“安享富貴”、“蔭及次子”的字眼,聽在苟致禮和幾位軍機大臣耳中,卻充滿了冰冷的警告與圈禁的意味——
朝廷會給你們李家富貴,但獨攝天疆莫大疆界的兵權?想都彆想!老老實實做個富貴閒人,才是你們最好的歸宿。
“陛下…陛下聖明!皇恩浩蕩!老臣…老臣代李伯爺,叩謝天恩!”
苟致禮如蒙大赦,連忙磕頭謝恩,聲音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能保住李家不被猜忌牽連,已是萬幸。
“去吧!速辦!”黃晟不耐煩地揮揮手。
苟致禮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太極閣,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朝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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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致禮的離去,並未帶走殿內絲毫的陰霾。李譽的插曲,如同在皇帝心頭又添了一把猜忌的乾柴,讓他對朱璧永的憤怒和無力感更加熾烈。
黃晟的目光重新落回幾位戰戰兢兢的「軍機大臣」身上,如同禿鷲盯著獵物。
那份關於鎮江城告急、朱璧永敷衍的奏報,依舊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
“李譽的事,朕‘恩典’給了。”黃晟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壓抑的冰冷,“現在,回到正題。
朱璧永!朕的‘定海神針’!他給朕的‘答複’,就是這五萬廢物點心,你們告訴朕,怎麼辦?!”
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茶碗亂跳:“說話!都啞巴了?!兵部!軍機閣!養著你們是吃乾飯的嗎?!”
張芝、崔庶、孔岑等人麵無人色,互相交換著絕望的眼神。
催促文書發了無數次,朱璧永就是按兵不動,他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能發兵去討伐朱璧永不成?那無異於自毀長城!
“陛…陛下,”孔岑年輕氣盛,又是新晉軍機,硬著頭皮開口,“朱璧永擁兵自重,陽奉陰違,其心…其心確實叵測!然其勢大,京畿防務儘在其手,若貿然逼迫過甚,恐…恐生肘腋之變!
當務之急,是否…是否再派一得力重臣,持陛下嚴旨,親赴其大營,當麵申飭,曉以利害,或許…或許能使其回心轉意,增兵南下?”
“得力重臣?曉以利害?”黃晟冷笑連連,“你們誰去?張芝?崔庶?還是你孔侍郎?你們覺得,朱璧永會買你們的賬嗎?他連朕的旨意都敢敷衍!你們的麵子,比朕的聖旨還大?”
孔岑被噎得啞口無言,臉色漲紅。
一直沉默的「軍機大臣」崔庶,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此人資曆極老,雖非朱璧永嫡係,但在朝野和軍中都頗有清望,更重要的是,他與朱璧永並無明顯過節,甚至早年還有些香火情分。
最關鍵的是,此人剛剛被皇帝起複,正需立功表現,或許是個合適人選?
“陛下,”崔庶小心翼翼地開口,“臣…臣想到一人,或可擔此重任。”
“誰?”黃晟目光如電射來。
“新任「兩遼總督」銀豐正,銀大人!”崔庶連忙道。
“銀豐正?”黃晟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眉頭微蹙。
“正是!”崔庶解釋道,“銀大人乃前夏「吏部右侍郎」,素有清望。
先帝定鼎時,其未仕新朝,歸隱鄉裡。前些時日,因…因朝廷用人之際,陛下特旨起複,委以「兩遼總督」重任,以其控扼兩遼軍政,鎮撫邊陲,防備熊奴。”
他刻意強調了“陛下特旨起複”,點明此人的忠誠度至少在皇帝這裡掛了號。
“此人……年事已高了吧?”黃晟想起似乎有這麼個任命,但印象不深。
一個前朝舊臣,六十五歲了,還被拉出來用,能有多大能耐?
“回陛下,銀大人雖年過花甲,然精神矍鑠,思維清晰。且其為人方正,處事老成持重,在軍中亦頗有聲名。”
張芝也反應過來,連忙補充,“更為關鍵者,銀大人與朱大帥早年同在北方軍中效力,雖非同僚,卻也有些舊誼。
其身份特殊,既代表朝廷威嚴,又非朱大帥素來忌憚的朝中派係中人,由他持陛下嚴旨前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或許…或許能比尋常文書更具效力?”
崔庶趕緊接上:“陛下,銀大人甫任「兩遼總督」,正需熟悉邊務,而兩遼與京畿毗鄰,由京畿赴任,順道宣旨問詢朱大帥,名正言順,亦不顯突兀,可免朱大帥過度猜疑。”
黃晟聽著兩位大臣的分析,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芒。
他心中對朱璧永的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刻將其碎屍萬段。
但他也明白,此刻絕不能撕破臉。
朱璧永手握重兵,是朝廷在北方唯一能倚仗的力量,若真逼反了他,那大寧就真離亡國不遠了。
派一個老成持重、有舊誼、新近提拔、身份清貴的大臣去“問詢”,或許是眼下唯一看似可行、又能稍稍挽回顏麵的下策了。至少,能探探朱璧永的真實口風。
“哼!”黃晟從鼻腔裡哼出一聲,算是默認了這提議,“那就讓銀豐正去!告訴他,朕的旨意很清楚:
京畿安危,自有朝廷統籌,無需他朱璧永越俎代庖!眼下國難當頭,東南告急,他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世受國恩,當以國事為重。
命其即刻抽調京畿精銳主力,火速南下,馳援鎮江城!不得再以任何借口推諉拖延,若再敢陽奉陰違,視同謀逆!國法無情!”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殺氣。
“告訴銀豐正,朕要朱璧永一個明確的答複!一個期限!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這「兩遼總督」,也就不用乾了!”
“臣等遵旨!”張芝、崔庶、孔岑等如蒙大赦,連忙叩首領命。
隻要皇帝暫時不讓他們去硬碰朱璧永,派誰去都行!
“滾吧!”黃晟疲憊而煩躁地揮揮手,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軟在寬大的禦座裡,閉上了眼睛。
蠟黃的臉上,隻剩下無儘的陰鷙和一種被架空、被背叛的深深無力感。
幾位「軍機大臣」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倒退著退出太極閣。
直到走出殿門,被深秋的冷風一吹,才感覺後背一片冰涼,直叫人顫栗不已。
殿內,隻剩下黃晟粗重而壓抑的喘息,以及那嫋嫋升騰、卻再也無法帶來平靜的沉水香煙。
巨大的太極圖在他頭頂緩緩旋轉,投下濃重的陰影,仿佛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諷。
帝國的中樞,在溫泉宮的暖香與猜忌中,艱難地運轉著,將一位年過花甲、剛剛被從故紙堆裡拉出來的前朝老臣,推向了京畿那座沉默而危險的龐大軍營。
而那位手握重兵的“定海神針”,此刻在想什麼?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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