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失望瞬間轉化為衝天的怒火!
馬有成雙目赤紅,舉起滴血的鍘刀片,狂吼道:“鎮上張大戶!李糧商!他們家糧倉堆得滿穀滿倉!搶他們去!”
絕望的洪流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瞬間衝垮了鎮上幾家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的門牆……哭喊聲、叫罵聲、打砸聲、以及偶爾爆發的短促兵刃撞擊和慘叫聲,將這個寒冷死寂的雪原小鎮拖入了血腥的混亂深淵。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沿著被冰雪覆蓋的驛道,沿著凍得梆硬的河床,瘋狂地向四麵八方擴散。
“馬家坳的馬王反了!打開了常平倉!”
“鎮上張大戶家的糧倉被搶空了!”
“官府不敢管!殺官了!殺官了!”
每一個字眼,都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積壓在河南、河北兩省無數災民心頭的乾柴。
求生的欲望,對官府豪紳積壓已久的仇恨,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
安陽府、懷慶府、朝歌府、大名府、廣平府……兩省五府之地,無數個“馬王”站了起來。他們或許沒有馬有成那般悍勇,但他們同樣饑餓,同樣絕望。
成千上萬的災民,扶老攜幼,拿著鋤頭、鐵鎬、菜刀、木棍,甚至隻是削尖的竹竿,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向他們所能想到的任何可能有糧食的地方——地主圍子、富商宅院、甚至防守薄弱的縣城糧庫。
他們自稱“大馬軍”,並非因為他們有馬,而是因為領頭的是“馬王”。他們沒有嚴密的組織,沒有明確的綱領,隻有最樸素的訴求:
“吃飯!活命!”
雪原之上,黑壓壓的人群如同移動的蟻群,所過之處,狼藉一片。
烽煙四起,哭號震天。
一些小股的兵馬司弓兵、縣衙捕快等試圖彈壓,瞬間就被這絕望的人潮吞沒。告急的文書,如同雪片一般,飛向各府、各縣的衙門,飛向首府開封和保定,終於是飛向了遙遠的京師永安。
開封城,河南承宣布政使司衙門。
後堂暖閣,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屋外的嚴寒,卻驅不散幾位封疆大吏臉上的慘白和冷汗。
「河南布政使」趙文康手裡捏著一份沾著泥汙和疑似血漬的急報,手指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他麵前,「河南按察使」周廷棟麵沉似水,「河南戍衛將軍」汪慶麟則焦躁地來回踱步,身上的甲葉碰撞,發出嘩啦啦的煩人聲響。
“反了!全反了!”趙文康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再無平日半分雍容氣度,“兩省五府之地,數十州縣,烽煙遍地!這……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朝廷若是怪罪下來……”
他一想到京城都察院那些聞風奏事的禦史,想到內閣和司禮監的雷霆之怒,想到朝中大人們指責的語氣,就覺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趙大人現在才知道怕了?”「河南按察使」周廷棟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譏諷,“早在正月裡雪災初顯,我等聯名呈文,請求開倉放糧、減免賦稅時,大人是如何說的?‘災情未明,恐生惰民之心’,‘庫帑空虛,當以大局為重’!好一個大局!如今這‘大局’來了!”
他掌管一省刑名,性情剛直,早已對布政使司衙門和巡撫衙門拖延賑濟、粉飾太平的做法極度不滿,此刻「河南巡撫」張成棟知道事態控製不住,居然放棄本省指揮而去永安搬救兵,更是令他氣憤不已。
“周廷棟!你!”趙文康被戳到痛處,氣得渾身發抖。
“都什麼時候了!還吵!”「河南戍衛將軍」汪慶麟猛地停下腳步,迎來「河南特設屯田將軍」孫傳茂。
孫傳茂是軍伍出身,嗓門洪亮,帶著一股煞氣,緊接汪慶麟話頭:“當務之急是調兵,彈壓,必須把亂民的氣焰打下去。否則蔓延開來,你我項上人頭都不夠砍的!”他看向趙文康,“趙大人,你是本省藩台,主政一方,快下令!調開封等地的戍衛兵,還有南陽府也能抽調一部分!必須立刻撲滅!”
“調兵?說得輕巧!”趙文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各府戍衛軍兵額空了多少你心裡沒數?前幾年年年調撥出去多少你不知道?那些軍戶餓得拿不動槍的又有多少?更何況,河南河北五府之地同時生亂,這點兵力撒出去夠乾什麼?一旦調動,開封防務空虛又當如何?若是……若是被朝廷……”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深深的恐懼,恐怕朝廷一怒之下將河南主政官員通通奪職。
“那你說怎麼辦?眼睜睜看著那些泥腿子把天捅破?!”孫傳茂低吼道。
周廷棟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沉聲道:“調兵是要調,但光靠鎮壓絕非良策。數十萬饑民,殺得光嗎?越殺仇怨越深,隻會逼出更多的‘馬王’!當立刻八百裡加急奏報朝廷,陳明災情實況,請求中樞速撥糧餉,以賑代剿,以撫為主!同時,立刻開各府各縣直屬的官倉,組織人手設粥棚,先穩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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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官倉?周大人,官倉裡還有多少糧,你難道不知?”趙文康打斷他,臉上露出一絲慘笑,“大部分存糧,早在去年底就被戶部行文,以‘協濟邊境’、‘充實京倉’的名義調走了!剩下的……哼,全省加起來還不夠在座各位以及省城百姓吃到夏糧入庫!”
一句話,如同冰水潑頭,讓周廷棟和孫傳茂都僵在了原地。
官倉早已被掏空,為了維持龐大的開銷,為了應對朝廷的征調,為了各級官吏的貪墨……他們賴以維持統治、安撫民心的最後一點底氣,早已蕩然無存。
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冰冷的氣息在蔓延,隻剩下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以及三位河南要員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
完了。
河南完了。
他們恐怕也完了。
這個消息,再也瞞不住了。
幾乎與此同時,保定府,河北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內,類似的絕望爭吵也在上演。河北的災情同樣慘烈,民變雖稍晚於河南爆發,但其勢更猛,因為距離京城永安更近。
通往永安的數條驛道上,背插三根紅色翎毛、代表著最高級彆緊急軍情的信使,瘋狂地鞭打著坐騎,不顧一切地向著那座帝國的心臟衝刺。馬蹄踏碎冰雪,揚起的雪沫在身後形成長長的煙塵。
“八百裡加急!河南民亂!”
“八百裡加急!河北告急!大馬軍攻陷縣城!”
“八百裡加急!大馬軍肆虐官倉、剿殺州府官員!”
淒厲的呼喊聲,一聲接一聲,撕裂了京畿之地虛假的平靜,如同喪鐘,一聲聲,敲響在永安禁城朱紅色的宮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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