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軍大帳內的密議結束後,蘇州城內外,兩股暗流開始加速湧動。
翌日,蘇州城內東北,陽澄湖畔。
此處蘆葦叢生,水道縱橫,細雨迷蒙中,更顯偏僻寂靜。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隱蔽在蘆葦深處,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似是與漁人約定好的信號。
艙內,氣氛凝重而壓抑。蘇州知府韓用、以及被他暗中拉攏的「蘇州戍衛都尉」李秦、「淮海防守校尉」馬誌、「淮海甲兵校尉」鄭盟,四人坐在一起,低眉瞧著對麵的人。
他們對麵,則是代表東唐軍前來接頭的「天策將軍」周俊和降將石朗。
周俊一身便裝,但眉宇間的精明與殺氣難以掩飾。他目光掃過對麵四人,韓用強作鎮定卻指尖微顫,李秦眼神閃爍,馬誌麵帶凶悍,鄭盟則略顯猶豫。
這是一群被恐懼、野心或所謂“大勢”裹挾而來的人,心誌並不堅純,周俊心中冷笑,麵上卻一片平和。
“諸位大人能識時務,擇明主而棲,實乃蘇州百姓之幸,亦為自身謀得一條康莊大道。”
周俊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然,空口無憑。大帥麾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並非缺幾個獻城之人。諸位欲立奇功,需有投名狀,以示與舊朝決裂之決心,亦讓我等見識諸位的能力與誠意。”
韓用心中一緊,與李秦等人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卻不知…周將軍所言‘投名狀’,是指……”
周俊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譚曙光。此人不除,蘇州難安,諸位之計難成。他的首級,便是最合適的‘見麵禮’。”
“什麼?!”鄭盟失聲低呼,臉色瞬間發白。李秦和馬誌也是瞳孔一縮。殺譚曙光?那可是「淮海戍衛副將」,軍中宿將,威望甚高!
韓用手心全是冷汗,艱難道:“周將軍…譚將軍勇武,身邊亦有親兵護衛,恐…恐不易得手…”
“若是易事,又何須勞動諸位?”周俊語氣轉冷,“據石朗所言,譚曙光雖對康燕不滿,但對諸位,尤其是韓大人你,尚存幾分同僚之情,戒備心不會太重。此正可圖之機。莫非諸位到了此時,還想首鼠兩端?”
石朗在一旁適時開口,語氣帶著降將特有的急切表現欲:
“諸位大人,譚曙光冥頑不靈,一心求死,豈能讓他拖著全城軍民陪葬?取其首級,非為私怨,實乃止戰息兵、拯救蒼生之舉!功莫大焉!”
艙內陷入死寂,隻聽得船外細雨沙沙,以及幾人粗重的呼吸聲。
馬誌猛地一捶船艙木板,獰聲道:“乾了!譚曙光那老匹夫,平日就瞧不起我等,昨日還當眾斥責我等守城不力!他不仁,休怪我不義!”
李秦眼神掙紮片刻,也緩緩點頭:“事已至此,確無退路。隻是…需周密計劃,務必一擊成功!”
鄭盟看著幾人,喉結滾動,最終也頹然垂下頭,算是默認。
韓用見幾位武將皆已表態,把心一橫,咬牙道:“好!就依周將軍之言!我等必取譚曙光首級來獻!”
但他隨即又露出疑慮之色,看向周俊,“隻是,周將軍,我等行此險招,已是將身家性命全然托付。卻不知事成之後,李大帥可能保我等性命無憂?又能否…能否…”
周俊自然明白他未儘之言——能否得到重用。
他心中鄙夷更甚,麵上卻露出誠摯笑容,朗聲道:
“韓大人儘可放心!大帥求賢若渴,賞罰分明。諸位獻城之功,乃克複蘇州首功!大帥豈會虧待功臣?
我周俊在此以項上人頭擔保!不但諸位身家性命無虞,他日論功行賞,高官厚祿,皆不在話下!東唐正值用人之際,似諸位這般俊傑,何愁不能一展抱負?”
這番保證,如同給韓用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心中仍有些許忐忑,但貪婪和恐懼最終壓倒了最後一絲猶豫。
“既如此,我等即刻回城布置!”韓用起身,臉上現出一種破釜沉舟的猙獰。
……
五月二十七日,午時,蘇州城內。
連日的血戰與圍困,使得這座往日繁華的江南都會顯得凋敝而壓抑。街道冷清,商鋪緊閉,唯有巡邏的士兵腳步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攻防之聲,提醒著人們戰事的存在。
「淮海戍衛副將」譚曙光得了韓用邀約,在這知府衙門內卻難得擺開了一桌酒席。雖無山珍海味,但在戰時已算豐盛。
譚曙光、韓用二人坐在主位,此刻譚曙光麵色沉毅,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憂色。
一番客套之後,酒過三巡他起身舉杯,對在座的韓用、李秦、馬誌、鄭盟等人道:
“康將軍雖去,然守土之責未儘。近日賊兵攻勢稍緩,想必亦是傷亡慘重,力有不逮。我等更需同心協力,固守待援!來,滿飲此杯,誓與蘇州共存亡!”
韓用等人麵色各異,紛紛舉杯附和:“誓與蘇州共存亡!”
隻是這誓言,此刻聽來已是無比諷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看似熱絡,實則暗藏機鋒。
韓用放下酒杯,歎了口氣道:“譚將軍忠勇,下官佩服。隻是如今外無援兵,內乏糧草,趙大帥遠在鎮江,音訊不通。士卒傷亡日增,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長此以往,下官恐…恐生內變啊。”
譚曙光眉頭一擰,不悅道:“韓知府何出此言?豈可自亂軍心?糧草足支數月,趙大帥必有安排!我等隻需儘忠職守,何懼之有?”
「淮海防守校尉」馬誌突然冷哼一聲,接口道:“上官說得輕巧!儘忠職守?拿什麼守?弟兄們連日血戰,傷亡慘重,有些人卻隻顧自己清名,欲使滿城玉石俱焚,豈是為將之道?”他話語尖銳,直指譚曙光,一點也沒留回轉餘地。
譚曙光臉色一沉,目光如電射向馬誌:“馬誌!你此話何意?誰欲使滿城玉石俱焚?守土抗賊,豈是貪圖清名?”
「蘇州戍衛都尉」李秦在一旁陰陽怪氣道:“譚將軍息怒。馬校尉也是憂心戰事,言語急切了些。不過…末將也覺得,死守並非唯一良策。若能…若能尋得一條生路,保全滿城軍民,豈不更好?”
“生路?”譚曙光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怒視幾人,怪不得這幾人今日特地來府上設宴招待,言及有要事相商,原來是一出鴻門宴。
“爾等所言生路,莫非是投降那殘暴不仁的李逸?爾等可知嘉興屠城之慘狀?莫非欲使我蘇州百姓亦遭此厄運?此等言論,亂我軍心,該當何罪!”他聲若洪鐘,凜然之威令韓用等人心頭一顫。
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淮海甲兵校尉」鄭盟似乎想打圓場,起身道:“將軍息怒,諸位同僚亦是…”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直沉默尋找時機的馬誌,眼中凶光爆閃,趁譚曙光怒斥李秦、注意力稍分散的刹那,猛地從靴筒中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刃,厲喝一聲:
“譚曙光!你這不識時務的愚夫!納命來!”邊說邊合身撲上,直刺譚曙光心窩!
事起突然,誰也沒料到馬誌竟敢在知府衙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暴起發難!
譚曙光雖久經戰陣,但對此毫無防備,加之距離太近,待要閃避格擋已是不及。
“噗嗤!”
利刃入肉之聲令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