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逸僅帶了十餘名心腹護衛,悄然出營,策馬向東,直奔江邊那座著名的圌山。
圌山巍峨,兀立江畔,是俯瞰長江險要的製高點。
他棄馬徒步,登臨絕頂,親衛們遠遠跟在後麵警戒。
時近正午,夏末的陽光依然熾烈,灑在浩瀚的江麵上,泛起萬點金光。
長江在這裡江麵開闊,水勢浩大,奔流東去,氣象萬千,下遊卻馬上遭遇揚中島分流,江流分為上下兩部分,得揚中則渡江難度大為縮減。
向北望去,瓜洲古渡、揚州城郭的輪廓在蒸騰的水汽中若隱若現。
強勁的山風從江上吹來,鼓動著他玄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李逸極目遠眺,良久沉默。
江山壯闊,儘收眼底。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身後緊隨的「中軍司馬」謝嘉文耳中: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中軍司馬」謝嘉文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回答:
“卑職才疏學淺,請少帥指點。”
李逸沒有回頭,依舊望著北方,緩緩道:
“這裡,叫圌山。幾百年前,宋國那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有一位名將,叫韓忠。他曾在這裡駐守,抵抗南下的陳國士兵。”
他抬手指點著山勢,“你看那裡,還有那裡,據說那些‘韓營’、‘韓台’的舊址,還在。”
他的語氣裡聽不出多少對古人的敬仰,反而帶著一種品評和超越的意味。
“韓忠,算是一代名將了。可惜啊,”他話鋒一轉,聲音裡透出毫不掩飾的野心和霸氣,“終究隻是困守江南,偏安一隅。空有一身本事,卻未能北複中原,留下千古遺憾。”
“昔日宋國也曾坐擁南北江山,國富民強,一夕之間蠻族侵入,乃至都城長安被破,帝室倉皇南逃。”
“爾後,百來年間,竟隻有寥寥數人得以越過長江飲馬黃河,更遑論縱橫北疆、驅逐蠻夷。”
“偏安!偏安!偏安!最終隻不過時間問題。”
“那陳朝一統天下,也不過坐擁幾十年,而後軒轅一族也如他們那般自北向南奔騰侵略,可笑那陳後主,同樣放棄北地,選擇偏安江南。”
言及如此,他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電,直視著謝嘉文,也仿佛是在對這片天地宣告:
“偏安?不是我李逸的誌向!這長江天塹,不是終點!看看這天下,寧國皇帝儼然傀儡,朱璧永老賊把持朝堂,馬有成那種貨色也敢在中原僭號稱帝!群雄並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東唐李氏,坐擁東南富庶之地,帶甲數十萬,戰艦千艘!為何要學那宋陳,守著半壁江山苟延殘喘?這富碩神州,合該由強者主宰?他們做得皇帝,我李逸為何做不得?!”
謝嘉文聽得心驚肉跳,冷汗涔涔,隻能唯唯諾諾。
“韋揚波?哼,僥幸勝了一場罷了。疥癬之疾!”他冷哼一聲,再次轉身,麵向北方,抬起手指著那一片廣袤的土地,“待我新軍練成,水師修整完畢,我必親提大軍,北渡長江!第一步,踏平瓜洲,拿下揚州!然後,西進中原!這萬裡江山,終將插遍我東唐的大旗!”
山風呼嘯,吹動他的衣袍,也將他這充滿野心的宣言遠遠送了出去。
曆史的遺跡沉默不語,唯有這個年輕梟雄的意誌,如同腳下奔流不息的長江,洶湧澎湃,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言畢,他猛地抽出腰間寶劍,寒光一閃,削落身旁一截樹枝:“不取江北,不圖中原,猶如此枝!”
劍鋒映照著他年輕而充滿野心的麵容,那眸中的火焰,似乎比夏日的驕陽更為熾烈。
圌山之上,韓忠當年的營壘遺跡仿佛也在這一刻黯然失色,唯有這位新一代梟雄的誓言,在江風山嵐間激蕩,預示著更為浩大慘烈的戰事,即將席卷這片古老的土地。
……
長江兩岸似乎一下子平靜下來。
不知是李逸所率東唐軍被揚中水戰的挫敗所阻攔,還是寧軍隻關注江北防線構築。
總之,自那一戰起,半個月的時間內,沒有任何兵戈之聲。
寧軍前線監軍換了原「兵部右侍郎」孔岑,這人卻比任何一任監軍都更要揣架子、愛排場。
凡是大小議事和戰略布局,孔岑皆要一一參與,甚至還發表些言論,試圖讓眾人按他的路子行動。
所幸大部分將軍、校尉等,都是刀槍炮火裡走出來的實戰派,自然對他那窮酸腐儒習氣置若罔聞。
他也不在乎,隻是依然自顧自的發表意見、指手畫腳,往往等到眾人都停了動作靜了聲音瞧向他,他才停止。
長江中上遊一線,吳軍的動作則更為頻繁,寧軍宜昌之敗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約莫八萬的吳軍兵力,被投入到自宜昌以西山地至當陽、公安的廣闊地域內。
整個長江上遊,幾乎完全落入吳軍囊中。
而正式就任「長江總督」的李晉騁,頻繁同朱璧永書信往來,瘋狂地尋求這位昔日上官的助力和聲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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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陳列在湖北行省至淮安行省的可用之兵,已不足九萬,雖然大多是百戰精銳,但近幾月中原亂象,導致糧草、糧餉輸送更為窘迫。
鹹寧大營內,巨大的青銅沙盤上,湖北山川地貌纖毫畢現,漢水、長江如同兩條扭動的巨蟒交彙於武昌、漢陽兩府。
無數代表敵我兵力的小旗插在其上,尤其西麵,代表吳軍的赤色小旗已密密麻麻,如同蔓延的赤潮,淹沒了宜昌,正不斷向東侵蝕。
“孟勵,”李晉騁堪堪四十三歲,卻在兩年之內頭發全白,“你說,這潛江——赤壁防線,是否應當多派些兵員。”
李晉騁、鮑仲國二人如往常一樣,在大帳中叫退所有謀士和將校,盯著中央巨大的青銅地形沙盤和牆上輿圖出神。
自宜昌失陷以來,水陸兩部合力,構築了三道防線,以死守武昌使吳軍不得北上。
這其中第一道便是鐘祥至江陵的廣闊平原,深挖溝壑連通水網,阻止西部吳軍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