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白銀府。
地處西北,雖已深秋,但白日裡日頭依舊毒辣,曬得戈壁灘上升騰起扭曲的熱浪。
唯有到了夜間,才能感受到一絲涼意,夜風卷著砂礫,敲打著軍帳,發出沙沙的聲響。
此地軍士臂纏白布,以為標識,人稱“白臂軍”。統帥便是那位被苟致禮臨終前特意提及的「討逆將軍」楊衛康。
經過數年發展,白臂軍已有三萬餘士卒,越發繁榮。
與東南、中原的劍拔弩張不同,白銀府似乎自成一方天地。楊衛康的白臂軍在此地剿匪安民,墾荒屯田,實力悄然增長,卻鮮少與外界交通。
接替方延元出任「甘肅布政使」的,是楊衛康的一位舊識,名為熊政興。
此人頗有乾才,亦懷憂國之心,眼見天下崩亂,朝廷式微,而手握重兵的故友卻偏安一隅,心中愈發焦灼。
九月初二,熊政興處理完公務,心中煩悶難當,又一次策馬出了城,直奔白銀的白臂軍大營。
營寨轅門守衛認得這位藩台大人,未加阻攔,但通報之後,引他前往的親兵臉上卻帶著一絲古怪的神色。
中軍大帳外,隱約可聞絲竹嬉笑之聲。熊政興眉頭緊鎖,大步踏入帳中。
帳內燈火通明,酒氣混雜著脂粉香氣撲麵而來。楊衛康並未頂盔貫甲,隻著一身寬鬆的錦袍,斜倚在主位的虎皮椅上,麵色微紅,顯是已飲了不少酒。
他身旁圍著數名衣著豔麗的女子,或執壺斟酒,或輕搖團扇,巧笑倩兮。帳中還有樂師吹拉彈唱,一派奢靡享樂的景象。
“楊將軍!彆來無恙啊!”
熊政興強壓怒火,拱手道,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硬邦邦的味道。
楊衛康似乎這才注意到他,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哈哈一笑:“哦?是熊大人啊?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軍營裡來了?來來來,坐下飲酒,聽聽小曲兒!”
他揮手示意樂師繼續,一名美妾乖巧地取過一隻酒杯,就要給熊政興斟酒。
熊政興一把推開酒杯,酒液灑了一地。他胸膛劇烈起伏,終於忍無可忍,厲聲道:
“楊衛康!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麼樣子!天下洶洶,社稷危如累卵,逆賊四起,君父蒙塵!你手握數萬雄兵,不思報國忠君,整軍圖強,卻終日沉浸在這溫柔鄉裡,醉生夢死!你對得起朝廷給你的「討逆將軍」之號嗎?你對得起你這一身本事嗎?!”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楊衛康的鼻子:“你還記不記得聖佑初年,你我隨軍南征百越,你身先士卒,渾身是傷也不下戰場,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
你還記不記得吳軍反叛,「黔國公」韓定疆中計陷死,是你率殘部四處轉戰,討賊平亂,那是何等的忠勇果決!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京城為官,你我月下對飲,暢談天下大勢,欲匡扶社稷,那是何等的雄心壯誌!
難道這些,你都忘了嗎?都被這酒色財氣磨滅殆儘了嗎?!”
一番話,擲地有聲,句句如錘,砸在帳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樂師早已停了演奏,歌姬們也嚇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蟬。帳內隻剩下熊政興粗重的喘息聲和牛油大燭燃燒的劈啪聲。
楊衛康臉上的醉意和慵懶似乎消散了些,他沉默著,目光低垂,看著案上晃動的酒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
熊政興的質問,顯然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些被刻意掩藏的東西。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卻又一時無言。
帳內的氣氛尷尬而凝重。
就在這時,一陣香風襲來,伴隨著環佩叮當的清脆聲響,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將軍,天色已晚,您答應今晚由妾身侍寢的,怎的還在此飲酒,讓奴家好等呀……”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女子嫋嫋婷婷地走入帳中。
這女子約莫十八九歲年紀,身穿一襲水紅色的輕紗羅裙,體態風流,身段曼妙至極。
紗裙料子極薄,隱約勾勒出裡麵蔥綠色抹胸和雪白肌膚的輪廓,酥胸半掩,腰肢纖細不堪一握,行走間裙擺搖曳,如玉雙腿若隱若現。
她雲鬢微鬆,斜插一支金步搖,麵若桃花,眼波流轉間媚意橫生,唇瓣豐潤,微微上翹,帶著一絲慵懶而誘惑的笑意。
正是楊衛康新納不久,最為寵愛的四夫人鄒氏。
她的到來,瞬間將方才那嚴肅悲壯的氣氛衝得七零八落。
楊衛康抬起頭,看到鄒氏,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但隨即又被濃重的醉意和欲望覆蓋。
他哈哈一笑,伸手將鄒氏攬入懷中,在她嬌豔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好好好,我的心肝兒莫急,這就來,這就來!”
鄒氏嬌笑著假意推拒,順勢坐在楊衛康腿上,纖纖玉手拿起楊衛康的酒杯,自己先抿了一口,然後又將酒杯遞到楊衛康唇邊,眼波媚得能滴出水來:“將軍,飲了這杯合巹酒嘛……”
楊衛康竟也毫不避諱還站在帳中、麵色鐵青的熊政興,就著鄒氏的手便將杯中殘酒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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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摟著鄒氏的纖腰,另一隻手已然不老實起來,在她豐腴的大腿和臀股間遊走揉捏。
鄒氏發出誘人的嬌喘,身子如水蛇般扭動,更緊密地貼向楊衛康,口中發出含糊的嚶嚀。
這一幕活春宮就在眼前上演,熊政興看得目瞪口呆,隨即一股無法抑製的怒火直衝頂門。
他所有的期望、所有的憤懣,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楊衛康!你…你真是可惡至極!無可救藥!”
熊政興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楊衛康,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失望而嘶啞,“我真是瞎了眼,竟還對你抱有期望!你就抱著你的美妾,在這西北之地爛掉吧!日後國破家亡,看你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去見韓定疆將軍的在天之靈!”
說罷,他猛地一跺腳,轉身大步衝出帳外,馬蹄聲憤然遠去,消失在西北的夜風之中。
帳內,楊衛康的動作停了下來。鄒氏似乎還想撒嬌,卻見楊衛康輕輕推開了她。
他臉上的醉意、慵懶和欲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變得清明、冷峻,甚至帶著一絲狠辣的銳利。
方才那沉溺酒色的武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曾在南疆百越和西南叛軍中殺出血路的「討逆將軍」。
“都下去。”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樂師、歌姬如蒙大赦,慌忙收拾東西退下。鄒氏似乎有些錯愕,還想說什麼,但接觸到楊衛康那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寒,也不敢多言,乖乖行禮退出了大帳。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楊衛康一人。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帳門邊,掀開一角,望著熊政興離去方向那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
他低聲自語,仿佛在回答熊政興方才的質問,又仿佛在堅定自己的信念:
“熊兄,罵得好……可我楊衛康,從未敢忘。”
他猛地轉身,走到帳中懸掛的巨幅坤輿圖前,凝視著那代表天下江山的縱橫線條,眼中燃燒起壓抑已久的火焰。
“來人!”他沉聲喝道。
帳外的心腹親兵應聲而入,「親兵長」李波則滿臉興奮侯在一旁。
“傳令:即刻召集陸小烽、彭毅榮、周卓成、劉著、柳帥等速來中軍大帳議事!要快,隱秘!”
楊衛康的命令簡潔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