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晟看他坐下,並未在意他的姿態,邊壓抑著殘餘的咳嗽,邊用那種混合著委屈、憤怒和不解的語調說道:
“無非……無非就是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麼?朕把王爵都賜給了他!「東唐王」!他還嫌不夠?他還想讓他的寶貝女兒死而複生嗎?他以為……他以為是朕讓「淑妃」死的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冤屈與憤懣,“「淑妃」……她本是先帝的妃子!按製,先帝駕崩,她就算不殉葬,也該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是朕!是朕舍了臉皮,頂著非議納了她!已是避免了她直接殉葬而死!朕做的還不夠嗎?!啊?!”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身體因虛弱和憤怒而搖晃,一腳踢翻了龍椅旁擺放的一個珍貴纏絲金瓶。
那金瓶砸在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而刺耳的響聲,瓶身扭曲,並將光潔的金磚磕出了一個微小卻清晰的凹痕。
“哪怕是朕的皇位!有過半的因素是他李航父女暗中助力而來!那也不是他李航今日咄咄逼人、裂土稱製的理由!!”
“好了,皇兄!不要再說了!”黃晏終於忍不住,霍然起身,聲音沉痛而有力地打斷了他。
他很早以前,通過一些隱秘渠道,就知道了那段被刻意掩蓋的往事——父皇在最後一次北巡之後、失蹤之前,曾在一次酒醉後流露出意屬自己承襲大統的想法。然而,這個念頭在一次夜宿宮中時,被當時還是先帝妃嬪、心機深沉的淑妃套出,她迅速將消息傳給了其父李航。
李航當機立斷,押注於當時看起來更好控製、且名分更順的皇兄黃晟,並以其在朝野的龐大影響力,幾乎是以壓倒性的優勢,幫助黃晟在混亂中迅速獲取了皇位。
他知道,皇兄此刻的咆哮,一半是真情,另一半,何嘗不是對自身皇位來源那隱秘不堪的一種痛苦宣泄?
但是,知道又如何呢?如今的局麵,已成定局,追悔往事毫無意義。當時的自己,若真的承襲了皇位,麵對這積重難返的帝國、虎視眈眈的群臣、以及如狼似虎的兄弟,就一定能夠做得更好嗎?未必。
權力場中,從來沒有如果。
一切煊赫,不過過眼雲煙;所有算計,終成鏡花水月。
黃晏深深地、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鬱壘都呼出。他轉過身,目光複雜地看向猶自喘息、麵目猙獰的皇兄,反問道,聲音恢複了平素的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皇兄,今日喚臣弟來,屏退左右,在這紫宸殿內……不單單隻是絮叨這些前塵往事吧?”
殿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黃晟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那倒在地上的纏絲金瓶,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失控與絕望。
真正的議題,即將浮出水麵。
“沒錯,你還是這般聰慧。”黃晟勉強坐直了身子,和黃晏對視。
“朕從來輸得起,至少朕贏過。”他仿佛變了個人,之前的歇斯底裡和憤怒咆哮消失的一乾二淨,“可若要說不恨,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今天下,吳逆奪一份,李航奪一份,這最後半壁,朱璧永也想奪,朕沒有多少法子了,群臣之中離心離德的多,所以,朕,要想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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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晏心中頓時一陣咯噔,雖然人人都知道皇帝恐怕是時日無多了,人人都在為自己尋後路,但這話由皇兄自己說出來,卻又是另一種意味。
“晏弟,你可願告訴我,魏崢共你,帶了幾萬兵馬?”
黃晏聽到這問題,卻哽了一下沒有立刻答複,隻反問道:
“一萬如何?五萬如何?十萬又如何?”
黃晟看著他麵上的神情,知道這問題不得不答,卻沉思了一陣,而後才答道:
“一萬則可充入內城,拱衛朱雀門至玄武門的這碩大皇宮;五萬則能納入永安,防守大寧門至北山的京華宮院坊市街巷;如若十萬,你我兄弟方有一絲撥亂反正延續國祚的生機!”
“何以見得?”黃晏顯然沒有被他的言辭說服。
“趙佳銳那還有十來萬兵力,湖北一線也陳著近十萬,不動用北方防範熊奴、蘇查、遼東兵力的情況下,再來十萬善戰之兵,何嘗不能與朱璧永分庭抗禮?”
「正元帝」說完,繼續觀察著黃晏的神色,而後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麵上五官猛地一緊:
“朕隻不想做亡國君,南邊割給他們罷了,北邊有三十萬兵力,再與朱璧永談,朕就有底氣,至少至少,能留下山東、兩遼、黑吉、河北數省,其餘省讓給朱璧永建國,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黃晏坐在台階上聽著,本來還以為皇帝有什麼雄心壯誌,聽完卻隻覺得心胸之中一股無名火上竄,忍不住差點一口心頭血吐出。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在想著保全自身,還單純的以為朱璧永不會巨口吞下整個大寧,還幻想憑借著兵力可以坐上談判桌。
他好不容易壓住心頭洶湧,馬上又覺得天旋地轉,因為黃晟緊接著又念叨出什麼“禪位與太子,再不濟也是他當亡國之君”的話來。
黃晏再也忍不住了。
“荒唐!”
他極其憤怒的站起身來,幾乎將手指指到了皇帝的鼻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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