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陽今天並不在家。
此時此刻,他正和好友鄭毓麒、吳天策一起,乘車前往泉州府城義城門下的五塔巷,準備拜訪已經棄官回鄉的前東閣大學士李廷機。
三人此前雖在府城學宮讀書,不過卻很少到城西一帶,並不知道李家在何處。
一路驅車行進,邊走邊向市民詢問,找了好一陣子,才總算找對地方。
“嘖嘖,不得了……”
剛進入五塔巷,尚未走到李家厝邸,駐足舉目,隻見一座座牌坊,赫然出現在眼前,豐碑矗立,蔚為壯觀。
最外一座牌坊,寫的是「大學士第」,再往裡走,依次為「太子太保」、「文宗宗伯」、「天官宰貳」、「榜眼及第」、「一科兩元」。
這些牌坊,每一座皆是皇帝敕封、朝廷禦製,代表李廷機為官這數十年,不同階段獲得的榮譽。
小心翼翼地穿過牌坊群,三人走了不知多久,終於來到李家厝邸正門——
這正門雖不算多麼富麗,卻修建得十分嚴整。
門前除一對高大的石獅子外,左右各自列有六支棨戟,門楣中央,懸著一方匾額,上書「隴右宗衍」四字。
“複甫,我們三人之中,就數你膽子最大,要不就由你去叫門吧。”
“是啊,是啊……”
站在厝邸門外,鄭毓麒和吳天策不知怎麼的,心中皆有些自慚形穢,竟連上前敲門的勇氣都沒有。
見兩位好友如此沒用,程光陽無可奈何,隻得主動走到門前,手執銅環,輕輕敲了敲。
“幾位是哪裡人氏?何事到此?”
片刻之後,大門打開。
從裡麵走出一個頭戴六合帽的老門子,見眼前幾人身穿青袍,知道他們都是舉人,說話還算客氣。
程光陽拱手道:“阿伯,我等是本地新進舉人,聽聞閣老李先生不久前致仕還鄉,特來拜謁,煩請阿伯代為通稟。”
說著,程光陽從袖中拿出自己三人的拜帖,悄悄在帖下塞了幾錢銀子,向那老門子遞了過去。
那老門子接過拜帖,卻不收銀子,一麵退還,一麵搖頭道:
“家老爺有命,不準我等私受訪客錢財,幾位孝廉公請到前廳稍待,我這就去替你們稟報。”
程光陽聽了這話,不由得暗自汗顏。
《明史》裡說李廷機“遇事有執,尤廉潔”,是個有名的清官,想不到連家中老仆都如此愛惜羽毛。
…
李家厝邸後院,一座紅瓦小亭。
年逾古稀的李廷機,此刻正頭戴雲巾,身穿粗布行衣,與夫人林氏,以及外孫、外孫女一起,於亭下歡聚。
李廷機並無子嗣,膝下隻有兩女。
長女曾經許婚於人,未嫁而夫婿已亡,於釋迦寺出家為尼;次女嫁給本地舉人陳景奎,育有一子一女。
子名豐頊,女名阮芷。
“阿兄真是笨蛋,該鎮不鎮,該封不封,飛子也不敢,如今收官下成死棋,做不活了。”
小亭內,年方及笄的陳阮芷,頭挽垂鬟,身穿薄紗交領襖裙,站在棋坪前,觀看外公李廷機與哥哥陳豐頊對弈。
發現哥哥陳豐頊錯漏百出,馬上就要輸掉全局,陳阮芷忍不住抿著嘴淺笑。
陳豐頊本就因為下不過外公李廷機,心中悶悶不樂,聽了妹妹的話,立刻埋怨道:
“還說呢,都怪阮芷你,若不是你一直在旁邊乾擾我,我如何會下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