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程光陽在試點三省進行的改革嘗試，的確產生了不少效果。
因為審計署衙門的存在，各級地方官在征收完賦稅之後，從哪些地方具體收繳了多少賦稅，應該起解多少，留存多少，起解後運送到各處，留存後具體有哪些用途，全都被記錄得清清楚楚。
審計署新任的官員們，原本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毫無前途可言，如今官位和俸祿突然得到提高，還擁有了自己的衙門班子，這些人心中對程光陽自然非常感激，工作起來格外地賣力。
試點地區的各級地方官，雖說自己的利益被大打折扣，心中有所不滿，但程光陽已提前跟他們打過招呼，要求他們配合，又在預算分配方麵，給他們留下了部分利益，眾人也不敢太過得罪這位政壇上冉冉升起的新星，隻能捏著鼻子忍了下來。
再有就是出京擔任巡按禦史的孫傳庭、薛國觀、袁崇煥三人，為了完成程光陽交代的任務，每天幾乎都跑上跑下，親自監督各級衙門的賦稅征收，以及審計署的賬目審計。
種種因素疊加下，導致這年的八月底，試點地區的三府十幾縣，總體稅收得到了顯著增長。
以前這些地方，每年朝廷指派的稅收任務，通常隻能完成八成左右，有時連八成都不到，這八成賦稅在向上解運的過程中，經過層層克扣，真正能到朝廷手裡的，更是隻剩下六七成。
這次夏稅征收，在三名巡按禦史和全體審計署官員的努力下，幾個試點地區基本全都滿額，甚至超額，完成了戶部下派的任務。
消息傳回京城，程光陽大喜過望，立刻將社員們召集起來，向大夥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諸位同誌，這回在廣信府、萊州府、泉州府推行的改革方案，能夠平穩落地，證明我們的實驗的成功的。”
“我看接下來的半年，朝廷應該將這幾個地方取得的成功經驗，繼續推行到湖廣、山東、福建三省的其他府州縣。等三省各地的審計署全都成立，明年，咱們便往其他省份也相繼推行。”
興明社禮堂主座，程光陽頭戴忠靖冠，身穿燕居服，昂首挺胸地望著周邊眾人，信心滿滿道：
“上述這些，隻是咱們推行新政的第一步，等大明的兩京十三省所有省府州縣，全都建立了審計署，接下來，我等便可推行新政的第二步。”
“沒錯，可能有些聰明的同誌，早就猜到了，本社長之所以費心勞力要在各地設置審計署，並不僅僅是為了核算地方賦稅，而是想借這個機會，在各地府、州、縣安插耳目和釘子，為清丈天下田畝做準備。”
“當年張太嶽主政，隻用了三年時間，便清理出隱匿田畝三百多萬頃，使得朝廷的可征稅源，幾乎翻倍。可惜太嶽病故後，神廟為奸臣所惑，未能秉承太嶽遺誌，繼續維持對各地隱田的清仗工作，原先清仗成果，在後來的三十多年間，也大多作廢了，實在可惜。”
說到這裡，程光陽不免悠悠一歎，接著道：“如今朝廷需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尤其是遼東方麵，發軍餉、發賞錢、造兵甲、修城池，樣樣都得花錢……咱們不能學東林黨，對稅收問題束手無策，隻知道跟皇上要內帑，所以重新清丈土地，重新製定稅額，勢在必行！”
“怎麼樣，諸位同誌有什麼看法？”
聽罷程光陽的話，在場的眾人，竟是死一般地沉寂，半晌沒有任何人接話。
現場的氣氛又尷尬，又沉重。
還是作為同鄉兼心腹的楊景辰，不忍見程光陽如此受冷落，主動起身，歎了口氣道：
“社長，我們大家與你共事這麼久，非常能理解你想為朝廷斂財，為國家分憂的心情。我並不是說社長異想天開，說實話，其實你提出的這些方案，倘若真的下定決心去做，並非無法成功，當年的江陵公張太嶽，就是例子，他的確做出了名堂。”
“可是張太嶽最後是什麼下場？今日在座的這些同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清丈田畝，重定稅額，這些事將來會得罪多少人？搞不好咱們這一票人，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啊！”
楊景辰的話說罷，一旁的馮銓也起身附和道：
“社長，載甫同誌所言有理，算起來，清丈田畝、重造魚鱗圖冊這類事，自當年張太嶽死後，已經中斷快四十年了，這之後不管誰來坐鎮內閣，誰來管理戶部，沒有一個人敢再提及此事，為什麼，不就是擔心會落得張太嶽那樣的下場嗎？”
“恕我說幾句不太中聽的話，其實社長你新政第一步，想在全國各地設置審計署，光是這件事，想要順利落實下去，隻怕都不會太容易。”
“這回咱們之所以能在廣信府、萊州度、泉州府試點成功，究其原因，主要是這三個地方，本就是咱們很多社員的老家，在那裡做官的人，很多也和咱們認識，不看僧麵看佛麵，對我等派下去的人，他們當然要配合，可換到其他地方，就未必如此了……”
聽罷楊景辰、馮銓的話，在場的眾社員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自古主持改革或者說變法的人，從來就不會有好下場，這幾乎已經成了所有人的共識。
遠的不說，當年的張居正就是例子。
張居正活著的時候，風光無限，主持的改革內容也都執行得不錯，可是等他一死，清算馬上就來了。當年追隨張居正的那幫大臣，全都樹倒猢猻散，沒幾個落得好下場。
今日在場的這些社員，興明社的老社員還好，哪怕對程光陽有什麼質疑，最後也還是會聽從他的安排。
可楚黨和齊黨這些新社員就不一定了。
這幫人本身就有很多是大地主出身，家中沒少隱藏土地和奴仆，程光陽要搞改革，要清丈土地，那是不是要將他們也包含在內呢？
這是很多人關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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