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掠過箭樓，劉江扶著欄杆，眺望遠處連綿的樹林。護院們的訓練聲、鐵匠鋪的敲打聲在院裡回蕩，一切都按部就班，可他心裡總有一絲不安。
這不安來自“未知”。
白狼幫雖退，可清源城周邊的流寇像野草，燒了一茬又冒一茬；官府的消息時斷時續，聽說縣城裡的衙役早就跑了大半，隻剩下個空殼子；南邊的張大戶家被襲後，周邊幾個大戶是抱團自保，還是各自為戰？這些他都不知道。
“隻守著院子，遲早會被外麵的風雨砸暈。”劉江低聲自語，轉頭對身後的趙忠道，“趙大哥，咱們得有雙‘眼睛’，能看到院牆外的事。”
趙忠一愣：“眼睛？”
“情報。”劉江道，“我要知道周邊十裡、二十裡、甚至五十裡內的動靜——哪裡有新的流寇聚集，官府有沒有派兵，其他大戶在做什麼，糧食和鐵料的價錢漲了多少……這些都得知道。”
趙忠皺起眉：“可咱們的人出去，容易被流寇盯上，再說，誰能去打聽這些？”
“找機靈的，會裝的。”劉江早有盤算，“讓他們扮成流民、貨郎，混到周邊村落、縣城廢墟裡去。”
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護衛隊的人，點出兩個名字：“王二以前是潑皮，會說場麵話，讓他扮貨郎，挑些針頭線腦、粗布之類的，去周邊村子轉悠，跟大娘大嬸嘮嗑，最能套話。”
“還有那個叫狗剩的流民，他老家就在清源城西的李村，熟悉周邊地形，讓他扮成討飯的，去縣城廢墟那邊看看，流寇愛往哪紮堆，他肯定能摸清楚。”
趙忠還是擔心：“扮貨郎、討飯的，要是被流寇抓了……”
“風險肯定有，但值得。”劉江看著他，“知道流寇從哪來，咱們能提前加固那個方向的防禦；知道糧價要漲，咱們能提前囤糧；知道其他大戶在抱團，咱們或許能找盟友，這些，都比蒙著頭挨打強。”
趙忠沉默片刻，重重點頭：“行！我這就去安排。讓他們帶上防身的短刀，約定好回來的日子，要是過了三天沒消息，就……”
“就當沒這個人。”劉江語氣平靜，心裡卻清楚，亂世裡的情報，從來都是用命換的，“給他們備足乾糧，再各發二十文錢當本錢，貨郎的擔子要像模像樣，彆讓人看出破綻。”
次日清晨，王二挑著一副舊貨郎擔出了側門。擔子一頭是粗布、針線，另一頭是幾塊劣質糖和小孩玩的泥哨，他穿著打補丁的藍布衫，臉上抹了點灰，活脫脫一個走村串戶的貨郎，隻是腰間悄悄藏了把尺長的短刀。
“記住，多聽少說，尤其彆打聽流寇的事，就跟人嘮家常，誰家丟了雞，誰家娶了媳婦，順帶問問‘最近有沒有外鄉人來過’‘糧食好買不’。”劉江在門內叮囑。
王二咧嘴笑：“少爺放心，這活兒我熟！以前混日子時，跟貨郎學過幾招，保證把話套出來。”
半個時辰後，狗剩也出發了。他穿著件破爛的單衣，手裡捏著個豁口的碗，沿著土路往縣城廢墟走，背影單薄得像片落葉，誰也看不出他懷裡藏著塊烙餅和劉江畫的簡易地圖。
接下來的幾日，劉江每天都要問趙忠：“有消息嗎？”
直到第五天傍晚，王二先回來了。他挑著的貨郎擔空了大半，臉上沾著泥，卻掩不住眼裡的興奮，一進門就嚷嚷：“少爺！趙頭領！我帶回消息了！”
劉江讓他到書房，屏退左右。王二喝了碗熱水，抹了把嘴：“南邊的陳家莊、李村，最近都沒遭匪，但村裡人說，二十裡外的黑風口，聚集了一夥新流寇，有三四十人，領頭的以前是個殺豬的，叫‘肥豬’，聽說搶了好幾輛過路的糧車。”
“還有，西邊的幾個大戶，張大戶家被搶後，剩下的周、吳兩家，正湊錢請縣裡的武師，想抱團護村，還托我帶話，問咱們家要不要一起湊份子，他們聽說咱們打退了白狼幫，想拉咱們入夥。”
“糧價漲了！”王二壓低聲音，“我在李村買粗布時，聽糧販子說，北邊遭了災，糧車過不來，糙米已經漲到三百文一石，比上個月貴了五十文！”
劉江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黑風口的新流寇、周邊大戶想抱團、糧價上漲……每一條都有用。他讓王二把細節再講一遍，記在紙上，尤其標注了黑風口的位置和周、吳兩家的住處。
兩天後，狗剩也回來了。他瘦了些，卻精神不錯，從懷裡掏出塊揉皺的布，上麵用炭筆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那是他記的消息。
“縣城廢墟裡，流寇不少，大多是零散的，搶點東西就跑。”狗剩磕磕巴巴地說，“但東南角的破廟裡，住著一夥人，有弓箭，還有兩把刀，看著像正規軍的逃兵，不搶老百姓，就盯著往南去的商隊。”
“還有，我聽討飯的老鄉說，上個月有官差騎馬從東邊過，說要往南調兵，不知道是真是假。”
劉江把兩條線的消息彙總起來，在地圖上標出黑風口、破廟、周吳兩家的位置，心裡漸漸有了數。
“趙大哥，”他指著黑風口，“派兩個人去那邊摸摸底，看看這夥‘肥豬’的虛實，要是實力一般，咱們得提前提防，彆等他們找上門。”
“再備些銀子，讓管家去周邊村子，不管價高價低，能收多少糧食收多少，先囤起來。”
“還有周、吳兩家，”劉江沉吟道，“派個管事去回個話，說咱們願意抱團，但得選個中立的地方聚聚，商量怎麼互通消息、互相支援。”
趙忠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眼裡滿是佩服：“少爺，您這招真管用！以前咱們就知道守著院子，現在才知道外麵有這麼多事——提前防備，總比臨時抱佛腳強。”
劉江點頭，心裡卻沒放鬆。這些隻是開始，他要的不是一時的消息，而是能持續運轉的情報網。
“讓王二歇兩天，再去北邊轉轉；狗剩熟悉縣城，過幾日再去看看那夥逃兵的動靜。”劉江道，“以後，這‘眼睛’得一直睜著。”
夕陽透過窗欞，照在地圖上那些標注的符號上。劉江知道，閉門造車的日子結束了。在這亂世裡，想活下去，不僅要牆高糧足，更要耳聰目明，知道風從哪來，雨往哪落。
而他，已經邁出了睜開眼睛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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