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太陽剛爬過樹梢,劉家大院外的原野就被一股黑壓壓的人流覆蓋了。
王老虎帶來的三百流寇,列成鬆散的陣型,從東、西、北三麵圍住了大院。他們大多穿著破爛的甲胄,手裡揮舞著刀槍、鋤頭甚至木棍,臉上帶著搶掠後未消的凶戾,嘴裡罵罵咧咧地叫陣:
“裡麵的縮頭烏龜!趕緊開門!”
“王大哥說了,獻糧獻錢,饒你們不死!”
“再不開門,老子燒了你們這破院子!”
汙言穢語混著馬蹄聲、兵器碰撞聲,像濁浪一樣拍向大院的高牆。被強征來的流民縮在隊伍後麵,低著頭不敢看,隻有幾個流寇頭目騎著馬,在陣前耀武揚威。
王老虎沒騎黑馬,換了匹搶來的灰騾子——他嫌黑馬太紮眼,騾子穩當。他勒著韁繩,在離護城河百步外停下,眯著眼打量眼前的大院,臉上的疤隨著皺眉擰成一團。
比他想的……結實多了。
原本以為就是個土圍子,沒想到竟是青磚包牆,牆高足有兩丈,牆頭新修了女牆,垛口後隱約能看到弓手的影子;牆外那道壕溝注滿了水,寬得能淹過人,溝邊還撒著亮晶晶的東西——他眯眼細看,竟是鐵蒺藜,尖刺朝上,顯然是防攀爬的。
箭樓也比尋常地主家的氣派,四個角各立一座,高過牆頭,上麵插著旗幟,隱約有弓弦響動,顯然是提前備好了箭。
“他娘的,這劉江還真會折騰。”王老虎啐了口唾沫,心裡掠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被傲慢壓下去。再結實又怎樣?不過是堆磚石!他有三百弟兄,是人,是活的!
“大哥,要不直接攻?”身邊的嘍囉頭目按捺不住,摩拳擦掌,“梯子都帶來了,搭上去就能爬!”
王老虎擺擺手。他雖粗,卻不傻——能不費勁拿下的,犯不著折損弟兄。他指了指身邊一個瘦高個:“你去,給他們送封勸降書,就說老子給他們個機會。”
瘦高個是個落魄書生,跟著王老虎混飯吃,連忙掏出早就寫好的紙,卷成筒,舉著往前走,嘴裡喊:“劉少爺!王大哥有令!勸降書在此!請你過目!”
他走到護城河邊,不敢再靠近,把紙筒往牆上遞:“劉少爺,王大哥說了,隻要你獻出全部糧食、財物,再把院裡的工匠交出來,他就饒你們全院性命!否則……”
話音未落,牆頭上突然傳來弓弦響。
“咻!”
一支箭破空而來,精準地射在紙筒上,“噗”地穿透,將紙卷釘在旁邊的土坡上。箭尾嗡嗡顫動,箭杆上還綁著片布條,寫著一個字:“滾”。
瘦高個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臉色慘白:“大……大哥!他射了勸降書!還讓咱們滾!”
王老虎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眼裡冒火。他沒想到這地主羔子竟敢如此不給麵子!
“好!好得很!”他猛地一拍騾子屁股,往前衝了兩步,對著牆頭吼道:“劉江!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給你機會你不要,等攻破院子,老子把你扒皮抽筋!”
牆頭上,劉江站在箭樓邊,手裡還握著弓。他看著河對岸暴跳如雷的王老虎,聲音平靜卻清晰:“王老虎,你劫掠縣城,屠戮鄉鄰,手上沾滿鮮血,還想讓我獻糧?做夢!”
“這院子,我守得住!這糧,你搶不走!有本事,就來攻!”
他的聲音不大,卻借著風勢,傳遍了原野。
院內,聽到對話的護衛隊瞬間挺直了腰杆。趙忠握著長槍,對著下麵喊道:“弟兄們都聽到了!少爺說了,守得住!給老子把弓拉滿,把刀磨亮,讓這群雜碎嘗嘗厲害!”
“好!”
九十名護衛齊聲應和,聲音撞在牆上,又反彈出去,竟壓過了流寇的叫罵聲。弓手隊的張獵戶已經搭箭上弦,箭頭對準了王老虎的騾子;刀盾隊的王二舉著藤牌,擋在大門前;長槍隊的弟兄們列成橫陣,槍尖斜指天空,寒光閃閃。
新加入的護衛也攥緊了武器,那個李村的獵戶兒子,第一次真正把箭搭在弓上,雖然手在抖,眼神卻異常堅定——他的家人在縣城被殺,王老虎是他的仇人。
流民們縮在偏院,卻沒人哭鬨。他們看著牆頭上挺拔的身影,聽著護衛隊的呐喊,心裡那點恐懼,漸漸被一股“跟著拚了”的狠勁取代。工程隊的青壯扛著滾木,往牆根堆得更密;夥房的婦女把熱水灌進陶壺,擺在牆根下,隨時準備潑下去。
王老虎被劉江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鬼頭刀,刀尖指向大院:“他娘的!給臉不要臉!弟兄們!搭梯子!填壕溝!老子今天非要拆了這破院子!”
“殺!殺!殺!”
三百流寇齊聲呐喊,聲音震得樹葉簌簌落。幾十個流寇抬著梯子往前衝,還有人扛著門板、石塊,想扔進護城河填出一條路;弓手們也張弓搭箭,對著牆頭亂射,箭矢像雨點一樣落在牆上,“劈啪”作響。
劉江眼神一凜,對著下麵喊道:“弓手隊!瞄準填溝的!放箭!”
“咻咻咻!”
牆頭的弓手同時鬆弦,二十支箭帶著銳嘯飛出,精準地射向扛著門板的流寇。衝在最前麵的兩個流寇慘叫一聲,中箭倒地,後麵的人嚇得一滯,隊形頓時亂了。
“工程隊!滾木準備!”劉江又喊。
牆根下的工程隊猛地推倒滾木,碗口粗的木頭順著牆坡滾下去,“咚咚”地撞在護城河岸上,濺起水花,差點砸中靠近的流寇。
王老虎見狀,怒吼道:“怕個球!衝!誰先爬上去,賞銀十兩!”
重賞之下,流寇們又紅了眼,嗷嗷叫著往前衝,有的舉著盾牌擋箭,有的繼續往溝裡扔石塊,護城河的水麵漸漸被填高了一塊。
箭矢往來,滾木轟鳴,喊殺聲、慘叫聲混在一起,徹底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兵臨堡下,大戰,終於爆發。
劉江站在箭樓,望著牆外洶湧的人流,握緊了手裡的弓。他知道,這將是他們麵臨的最艱難的一戰——三百流寇,是白狼幫的六倍,是黑風寨的十倍。
但他看著身邊緊握武器的護衛,看著牆下忙碌卻有序的工程隊和後勤隊,看著偏院角落裡攥著木棍、眼神倔強的流民,心裡那股沉下去的勁,又一點點提了上來。
這牆,他們守得住。
因為身後,是家。
是四百多口人,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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