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的營地徹底沒了往日的囂張。
帳篷外，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十個傷員，有的斷了胳膊，有的中了箭，沒人管沒人問，隻能靠在草堆上哼哼，傷口發炎紅腫，蒼蠅嗡嗡地在周圍打轉。幾個負責埋屍體的嘍囉，正有氣無力地拖著同伴的屍體往遠處的土坑走，埋到最後連坑都懶得挖深，直接用土一蓋了事——這幾日戰死的弟兄，加起來足有七八十，幾乎是王老虎帶來的一半人手。
營地裡怨聲載道。
“他娘的！這破院子就是塊硬骨頭！啃了五天，牙都崩掉了，還沒啃下來！”一個絡腮胡頭目蹲在地上，用刀劈著石頭，火星四濺，語氣裡滿是煩躁。他帶的二十個弟兄，現在隻剩七個，心裡早就憋著一股火。
旁邊幾個小頭目也跟著附和：“就是！王大哥非要死磕，糧食快沒了，弟兄們也快熬不住了！再這麼耗下去，不用彆人打，咱們自己就得散架！”
“前天夜裡偷襲被打回來，昨天大哥又差點被冷箭射死，這劉家大院邪門得很！我看……要不撤吧？”有人小聲提議，立刻被其他人瞪了一眼，卻沒人反駁——這念頭，不少人心裡都有。
軍師那個落魄秀才，也湊過來，皺著眉道：“各位，不是我潑冷水。咱們帶的糧食頂多再撐兩天，周邊能搶的村子都搶遍了，再耗下去，真要餓肚子了。而且……”他壓低聲音，“聽說南邊有官兵在集結，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萬一被堵住，咱們就插翅難飛了。”
這話一出，營地裡更靜了。官兵是流寇最怕的，哪怕隻是傳聞，也足夠讓他們心驚。
就在這時，王老虎的帳篷掀開了。他裹著傷，臉色蒼白，肋骨上的箭傷還在疼，走路一瘸一拐，看到營地裡死氣沉沉的樣子，火就不打一處來：“都聚在這乾什麼？不去準備攻城，等著送死嗎？”
絡腮胡頭目猛地站起來，梗著脖子道：“大哥！還攻個屁！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糧食也快沒了，再攻下去，咱們都得死在這！”
“你敢頂嘴？！”王老虎眼睛一瞪，就要拔刀。
“大哥息怒！”軍師連忙攔住他，“他也是急糊塗了。弟兄們這幾日確實辛苦，傷亡太大，是該想想彆的法子了。”
“彆的法子？什麼法子？”王老虎喘著粗氣，他何嘗不知道難？可就這麼撤了，他不甘心——沒搶到糧食，還折了這麼多弟兄，傳出去他王老虎的臉往哪擱？
“要不……咱們換個地方？”一個小頭目小心翼翼地說，“東邊的臨縣聽說有個大糧倉，沒什麼防備，去那搶一把，不比在這死磕強？”
“換地方？那這幾天的傷亡白受了？”王老虎咬牙道，可心裡卻忍不住動搖。他摸了摸肋骨上的傷口，那天被箭射中的恐懼還在——再這麼耗下去，說不定真會栽在這。
絡腮胡頭目見他鬆口，連忙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弟兄們跟著你是為了搶糧食活命，不是為了在這送死！再不走，等官兵來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是啊大哥！”其他人也跟著勸，“劉家大院就是塊硬骨頭，犯不著跟它較勁！”
王老虎看著周圍弟兄們疲憊又帶著期盼的眼神，又想起軍師說的“官兵集結”，心裡那點不甘心，終於被求生的念頭壓了下去。他知道，再硬撐下去，不等官兵來，內部就得先反了。
“好！”他猛地一拍大腿，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硬著嗓子道，“撤！今晚就撤！”
營地裡瞬間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雖然沒人敢大聲笑，可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鬆快的神色。
“但不能就這麼走了！”王老虎瞪著眼補充道，“把搶來的東西都帶上，傷員能走的走，不能走的……”他頓了頓，狠下心道，“留幾個人看著，給點乾糧，能不能活看他們自己！”
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仁慈”了。
弟兄們連忙應著去收拾東西，營地裡頓時忙碌起來，卻沒了之前的焦躁，多了幾分逃命的急切。
劉家大院的牆頭上，劉江和趙忠正盯著流寇的營地。
“少爺，你看他們營地好像在收拾東西？”趙忠指著遠處，“是不是要……撤了？”
劉江眯起眼，仔細觀察著。流寇們正往馬背上捆東西，帳篷也開始拆卸，雖然動作很快，卻透著一股慌亂，不像是要準備攻城的樣子。
“有可能。”劉江點頭，心裡鬆了口氣，卻又不敢完全確定，“再等等，彆是詐退。”
一直等到天黑，流寇的營地突然燃起了一把火——他們把帶不走的帳篷和雜物都燒了，借著火光，大隊人馬朝著東邊的方向移動，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隻留下幾具沒人管的屍體和呻吟的傷員。
牆頭上，護衛們看著流寇消失的方向，愣了半晌，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走了！他們走了！”
“我們贏了！我們守住了！”
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抱著身邊的弟兄又蹦又跳，連日來的疲憊和恐懼，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趙忠看著流寇消失的方向，激動地對劉江道：“少爺！他們真撤了！我們守住了！”
劉江站在牆頭，望著黑暗深處，緊繃了五天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腿一軟差點摔倒，被趙忠扶住。他看著下麵歡呼的弟兄們，看著偏院裡探出頭來、眼裡閃著淚光的流民，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贏了。
他們真的守住了。
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雖然還有很多傷口需要愈合，雖然未來的路依舊艱難，可此刻，他們活下來了。
夜色裡，牆頭上的火把依舊亮著，卻不再是警惕的警戒，而是勝利的光芒。護衛們舉著火把，互相擁抱，連空氣裡的血腥味，似乎都淡了幾分。
劉江深吸一口氣，對著歡呼的弟兄們喊道：“弟兄們！流寇撤了！我們守住了家！”
“守住了！守住了！”
歡呼聲再次響起，穿透了夜空，在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上，久久回蕩。
這場慘烈的攻防戰，終於以劉家大院的勝利，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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