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風裡,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馬蹄聲。
不是來自流寇營地的方向,而是東南邊——那是通往臨縣的官道。
流寇營地裡,負責放哨的嘍囉最先聽到動靜,慌慌張張地跑回帳篷:“大……大哥!東南邊有動靜!好像有大隊人馬過來了!”
“什麼?”王老虎剛裹好傷準備歇下,聞言猛地坐起來,肋骨的傷口被扯得生疼,他齜牙咧嘴地吼道,“看清了嗎?是官兵還是什麼人?”
“看不清!天黑,隻能看到火把,黑壓壓一片,最少有幾百人!”嘍囉聲音發顫,“他們沒打旗號,可馬蹄聲太響了,不像是散戶!”
“官兵?!”帳篷裡的幾個小頭目瞬間慌了。前日軍師說的“官兵集結”還在耳邊,此刻真聽到大隊人馬靠近,誰也坐不住了。
絡腮胡頭目第一個跳起來:“大哥!肯定是官兵!他們肯定是聞到味了,過來剿咱們的!快走啊!再不走就被包餃子了!”
“說不定是彆的綹子?”有小頭目還想僥幸,卻被軍師打斷:“不管是官兵還是彆的流寇,咱們現在都耗不起!劉家大院咬不動,再被另一夥人堵著,咱們一個也活不了!”
王老虎的臉在油燈下白得像紙。他不怕劉家大院的鄉勇,卻怕官兵——那是能抄他老底的正規軍;更怕彆的流寇勢力——亂世裡,“黑吃黑”比官兵剿匪還常見,他現在人困馬乏,根本經不起再一場硬仗。
“他娘的!撤!現在就撤!”王老虎再沒了半分猶豫,猛地掀翻帳篷,對著外麵大喊,“弟兄們!收拾東西!往北邊撤!快!”
命令一下,本就人心惶惶的流寇隊伍瞬間亂成一鍋粥。
沒人再管什麼“有序撤退”,能跑的抓起搶來的包裹就往馬背上扔;騎不了馬的,扛著東西撒腿就跑;幾個小頭目為了搶一匹好馬,竟互相推搡起來,有個嘍囉被推得摔倒,轉眼就被後麵的人踩在腳下。
“帶上傷員!”軍師急得大喊,卻沒人理會。
躺在草堆上的傷員們,有的斷了腿,有的中了箭,看到弟兄們隻顧著自己跑,頓時哭喊起來:“大哥!帶上俺啊!”“彆丟下俺!”
可回應他們的,隻有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有個流寇跑過傷員身邊,嫌他們擋路,竟一腳把一個呻吟的傷員踹進了泥裡,頭也不回地跟著大隊跑了。
混亂中,不少搶來的財物被扔在地上——裝銀子的箱子太重,沒人願意扛;搶來的布匹被踩在泥裡,成了破爛;甚至有幾匹搶來的好馬,因為沒人牽,驚得四處亂竄,最後跑進了旁邊的樹林。
“快!再快點!”王老虎騎著僅剩的一匹黑馬,在隊伍後麵催趕,肋骨的傷口疼得他直抽氣,卻不敢放慢速度。東南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也越來越亮,他甚至能隱約聽到那邊傳來的呐喊聲後來才知道,那隻是附近幾個村子自發組織的鄉勇,想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劉家大院,卻誤打誤撞成了“援軍”)。
流寇們像一群被趕散的野狗,慌不擇路地往北邊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隻留下滿地狼藉和那些被遺棄的傷員。
劉家大院的牆頭上,劉江和趙忠早就聽到了動靜。
“少爺!流寇好像在跑!”趙忠指著遠處流寇營地的方向,那裡火光雜亂,人影晃動,顯然是在撤退。
劉江舉起望遠鏡那是他從縣城一個富戶家搜來的舊物),仔細觀察著:“他們在扔東西……好像很慌。東南邊好像有火把?”
“是!我也看到了!”張獵戶湊過來說,“好像有大隊人馬過來了,不知道是啥人。”
劉江沉吟片刻,立刻下令:“趙大哥,帶十個弟兄,悄悄出去看看,彆靠太近,確認流寇是不是真撤了,還有東南邊來的是誰。”
“是!”趙忠帶著人,從側門悄悄出去,借著夜色掩護,朝著流寇撤退的方向摸去。
半個時辰後,趙忠回來了,臉上帶著又驚又喜的神色:“少爺!流寇真撤了!跑得跟喪家犬似的,扔下一地東西和幾十個傷員!東南邊來的是陳家莊和趙村的鄉勇,他們聽說咱們被圍,自發組織過來幫忙的,也就百十來號人,沒想到把王老虎嚇破了膽!”
牆頭上頓時一片嘩然。
誰也沒想到,這場僵持了五天的攻防戰,最後竟以這樣一種“烏龍”的方式結束——不是他們打退了流寇,而是流寇自己嚇破了膽,被一股路過的鄉勇驚得潰退而逃。
“快去看看那些傷員!”劉江立刻道,“彆讓他們死在外麵,能救的救回來,問問王老虎的去向。”
護衛們下了牆,走到流寇營地。地上散落著搶來的衣物、糧食、甚至還有幾個啼哭的孩子——是流寇從縣城擄來的,撤退時被忘在了這裡。那些被遺棄的傷員,有的還在呻吟,有的已經奄奄一息,看到劉家的人過來,眼裡露出恐懼和哀求。
“彆殺俺……俺也是被逼的……”一個斷了胳膊的流寇哭著求饒。
劉江讓人把傷員抬回大院,交給李郎中和張嬸處理,又讓人把那些被遺棄的孩子抱回來,由婦女們照看。地上散落的糧食和財物,也讓人收拾起來,登記在冊——亂世裡,任何一點物資都不能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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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時,陳家莊和趙村的鄉勇也到了。為首的是個精瘦的老漢,看到劉家大院的高牆和牆上的護衛,連忙拱手道:“劉少爺!俺們來晚了!聽說王老虎那廝圍了你們,俺們合計著過來搭把手,沒想到那廝這麼不經嚇!”
劉江連忙道謝,讓人給鄉勇們準備早飯。
陽光終於驅散了夜色,照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流寇營地的灰燼還在冒煙,護城河裡的水依舊泛著暗紅,牆頭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變成了深褐色。
但所有人都知道,危機解除了。
護衛們癱坐在牆頭上,有的靠著垛口睡著了,有的抱著武器,看著遠處的田野,眼裡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流民們從偏院裡走出來,看著被收拾乾淨的營地,看著那些被救回來的孩子,有人忍不住哭了,有人卻笑了。
劉遠拄著拐杖,走到劉江身邊,看著兒子疲憊卻挺直的脊梁,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光:“守住了……真守住了。”
劉江點了點頭,望著流寇撤退的方向,心裡卻沒有多少輕鬆。
王老虎隻是潰退,不是覆滅。他還會回來嗎?下一次,還會有這樣的“好運”嗎?東南邊的鄉勇能幫一次,能幫一輩子嗎?
但這些擔憂,都被眼前的平靜暫時壓了下去。
他轉身看向身邊的弟兄們,看向那些忙碌著收拾殘局的流民,看向遠處幫忙的鄉勇,深吸一口氣。
至少,他們活下來了。
至少,這道牆還立著。
至少,在這亂世裡,他們還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陽光灑在劉家大院的高牆上,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色。雖然傷痕累累,雖然前路依舊艱難,可這一刻,牆頭上飄揚的“劉”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曲無聲的凱歌。
解圍了。
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卻實實在在地,解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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