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碎雪碴子掠過堡牆時,劉家堡的人都知道——冬天真的要來了。
前幾日還隻是晨起結霜,這幾日竟連白日裡都透著刺骨的冷,田埂上的土凍得邦邦硬,用鋤頭砸下去隻留個白印。劉江站在箭樓往下看,堡內的窩棚頂結了層薄冰,幾個孩子縮著脖子跑過,嗬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裡。
“得趕緊備冬活了,不然冬天凍死人。”張老漢裹緊了單薄的褂子,找到劉江時,耳朵凍得通紅,“柴薪、冬衣、房子,一樣都不能差——這亂世裡,冬天比流寇還狠,凍餓死人是常事。”
劉江早有打算。當日就在祠堂召集了各隊負責人:“從今天起,除了護衛隊正常訓練,其他人都撲到過冬準備上。趙大哥帶二十個護衛,跟著青壯去後山砍柴;春桃姐領婦女們,把庫房裡的布和舊衣裳都翻騰出來,趕製冬衣;王木匠帶著人,挨家挨戶檢查房屋,該補的補,該糊的糊。”
他頓了頓,看向管家:“貢獻點往過冬活上傾斜——砍一天柴算2點,縫一件冬衣算1點,修三間房算3點,多乾多給,優先換糧換布。”
重賞之下,沒人含糊。第二日天剛亮,堡裡就動了起來。
後山的柴薪是頭等大事。趙忠帶著二十個護衛,護著五十多個青壯往山上去——亂世裡山林不安全,常有流寇或野獸出沒,護衛隊得守住山口,青壯們才敢放心砍樹。
青壯們扛著斧頭、鋸子,踩著薄冰往林子裡鑽。樹不能亂砍,劉江特意交代“隻砍枯樹,留著活樹開春長新枝”,大家就圍著枯木下手。斧頭劈進凍硬的樹乾,“哢嚓”一聲裂出縫,鋸子拉得“吱呀”響,汗珠子順著額頭往下淌,剛冒出來就被冷風凍成了白霜。
砍倒的樹得劈成柴塊,捆成小束往回運。山路滑,有個青壯腳下一滑,柴捆摔在地上,他爬起來沒顧著揉膝蓋,先把柴撿起來:“這柴得趕緊運回去,家裡娃還等著烤火呢。”
連著砍了七日,堡外堆起了三座柴山,都是劈得整齊的乾柴,外麵蓋著茅草擋雪,管家拿著冊子記賬:“共得柴薪三千多捆,省著用,夠燒到開春了。”青壯們手上磨出了血泡,卻沒人抱怨——看著柴山,就像看著冬天裡暖烘烘的火塘,心裡踏實。
冬衣趕製更急。庫房裡的粗布隻剩三十多匹,劉江讓人把堡裡所有人的舊衣裳都收上來,好的拆了重新縫,破的剪碎了當補丁。春桃領著三十多個婦女,在祠堂空地上搭了幾張木桌,針線筐擺得滿滿當當,飛針走線忙個不停。
“這塊布不夠做件褂子,拚上兩塊舊布吧。”一個婦女拿起塊藍布,又撿了兩塊帶補丁的灰布,比量著縫起來;另一個婦女正給孩子做棉襖,沒有棉絮,就把舊棉袍拆了,掏出裡麵的碎棉絮,一點點撕蓬鬆了填進去。
有個從臨縣逃來的婦人,丈夫戰死了,帶著兩個孩子,手巧得很,一天能縫兩件半褂子。春桃要多算她貢獻點,她卻擺手:“不用,劉頭領給俺娘仨口飯吃,還給地方住,俺多乾點是應該的。”她縫的褂子總在袖口、領口縫上耐磨的補丁,說“這樣能穿久些”。
孩子們也沒閒著,幫著穿針引線,把拆下來的舊線理整齊。七八日下來,竟縫出了兩百多件褂子、一百多件棉襖,還有幾十雙棉鞋——鞋是用舊鞋底納的,鞋麵拚著碎布,雖不好看,卻厚實暖和。
房屋檢查最瑣碎。王木匠帶著五個學徒,扛著梯子、拿著稻草,挨個兒窩棚、土屋看。有的窩棚頂漏風,就鋪上一層茅草,再抹層泥巴;有的窗戶破了,就用稻草混著麵糊糊上,隻留個小縫透光;還有的地麵不平,就墊上碎草,免得晚上睡覺硌得慌。
偏院有個老流民,住的窩棚牆裂了道縫,風往裡灌,他自己用泥巴糊了幾次都不管用。王木匠來了,搬來幾塊舊木板釘在牆上,又往縫裡塞了稻草,拍著牆說:“這樣就凍不透了,夜裡睡覺把火塘燒旺點,彆省柴。”老流民攥著王木匠的手,眼淚都快下來了:“俺在外麵逃了兩年,從沒住過這麼嚴實的房子……”
忙到第十日,柴薪堆得夠燒,冬衣分下去大半,房屋也修補妥當。堡裡的窩棚、土屋都糊上了稻草窗,門口堆著小捆的柴,人們身上換上了新縫的褂子,連孩子們都穿上了厚棉鞋,在曬場上追著跑,笑聲比前幾日響亮多了。
這天傍晚,劉江去偏院看那個牆裂了縫的老流民。剛走到門口,就見老流民正把一碗熱粥往一個傷員手裡送:“你快喝,俺不餓。劉頭領說了,傷員得補身子。”傷員推辭,老流民就硬塞:“要不是劉頭領,咱哪有粥喝、有暖屋住?咱得互相幫襯著,才對得起他。”
路過祠堂,春桃正領著婦女們把最後幾件棉襖疊好,準備分給護衛隊。一個婦女笑著說:“去年冬天,俺帶著娃在破廟裡凍得直哭,今年能在屋裡烤火,還穿新棉襖,都是托劉頭領的福。”
劉江沒進去,站在陰影裡聽著,心裡暖烘烘的。他做這些,是為了讓劉家堡撐過冬天,卻沒想到這些細微的舉動,在流民心裡種下了這麼深的感激。他們感激的不是一件棉襖、一堆柴薪,是在這亂世裡,有人肯為他們的“活下去”費心思——這份安穩,比什麼都珍貴。
北風還在吹,卻好像沒那麼冷了。堡裡的火塘漸漸升起煙,橘紅色的火光從稻草窗裡透出來,映著外麵的薄雪,像一幅粗糙卻溫暖的畫。
冬天來了,可劉家堡的人知道,他們有柴燒,有衣穿,有暖屋住,還有一起扛過冬天的同伴。隻要這團火不滅,這口氣不散,再冷的冬天,也能熬過去。
劉江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更穩。他知道,準備還沒完——冬天裡的糧要省著吃,暗哨要更警惕流寇冬天更可能來搶),但至少,他們有了對抗寒冬的底氣。這底氣,是柴山堆出來的,是針線縫出來的,更是人心攢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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