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陽難得慷慨,灑在劉家堡內的空地上,把剛收割的粟米穗子曬得金燦燦的,連空氣裡都飄著一股淡淡的穀物香。
這片空地原是堡內的閒置場地,流寇退去後,劉江讓人翻鬆了土,撒了些從流民那裡換來的粟米、蕎麥種子,又種了些耐寒的菠菜、蘿卜。當時沒人抱太大希望——亂世裡活命都難,哪有心思侍弄莊稼?可幾個老農閒不住,每天扛著鋤頭去翻土、澆水,連孩子們都跟著幫忙拔草,竟真種出了模樣。
如今到了收獲時,地裡的粟米穗子沉甸甸地垂著,蕎麥稈子彎了腰,菠菜綠油油地鋪了一片,蘿卜纓子底下,能看到圓鼓鼓的蘿卜頂。
天剛亮,幾個老農就帶著婦女和半大孩子下地了。老農用鐮刀割粟米,動作又快又穩,穗子被捆成小束,碼在田埂邊;婦女們蹲在地裡拔蘿卜,“噗”地一聲拔出來,帶著泥土的蘿卜又白又胖,孩子們圍著撿掉落的蕎麥粒,撿滿一小筐就跑去向老農炫耀,田埂上滿是笑聲。
“張叔,你看這粟米!顆粒飽得很!”一個婦女舉起一束粟米,臉上笑開了花。她是從張家口逃來的流民,以前在家也種地,卻從沒覺得一束粟米能這麼讓人歡喜。
張老漢直起腰,抹了把汗,看著地裡的收成,眼裡閃著光:“可不是嘛!這土肥,水也足,咱用心侍弄了,它就給咱長東西!比外麵那些荒了的地強百倍!”
劉江和趙忠站在祠堂門口,看著地裡忙碌的景象,嘴角也忍不住帶了笑。管家拿著小秤在旁邊稱量,一邊稱一邊喊:“粟米,七石三鬥!蕎麥,三石一鬥!蘿卜,兩擔!菠菜,一擔半!”
數字不大——七石粟米,夠堡裡四百多人吃三四天;蘿卜菠菜雖多,卻不耐存,頂多撐到月底。可沒人覺得少。這是他們在劉家堡親手種出來的糧食,是不用靠救濟、不用冒風險去換,實打實從地裡長出來的收獲。
“少爺,這可是好兆頭啊!”趙忠笑著說,“以前總說‘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現在咱自己能種出糧,弟兄們腰杆都直了!”
劉江點頭。他看到那個張家口來的老漢,把剛割的粟米穗子湊到鼻尖聞,眼角的皺紋裡都帶著笑;看到春桃捧著個大蘿卜,給旁邊的傷員看,傷員虛弱地笑了;看到護衛隊的少年們訓練完,特意繞到田邊,蹲下來幫著撿粟米粒——這一點點收獲,像一劑暖藥,熨帖了所有人因戰亂而緊繃的心。
中午,夥房特意用新收的粟米煮了乾飯,又燉了蘿卜湯。粗瓷碗裡,金黃的粟米飯顆粒分明,蘿卜湯飄著油花,雖然沒什麼菜,卻是堡裡許久沒吃過的“好飯”。人們端著碗,蹲在地上慢慢吃,連孩子們都吃得格外香,沒人說話,卻能從每個人的神情裡看出滿足。
“自己種的,就是好吃。”一個護衛扒著飯,含糊地說,引來周圍人一陣笑。
可喜悅沒持續太久,當張老漢把曬乾的粟米倒進糧倉時,看著那隻占了糧倉一角的麻袋,臉上的笑慢慢淡了。
“七石粟米,看著不少,真吃起來,不夠塞牙縫的。”他跟劉江念叨,“堡裡四百多口人,一天光喝粥就得兩石糧,這新收的,頂多用三天。再說冬天快到了,菜存不住,蘿卜埋在土裡能放些日子,菠菜過兩天就得凍壞……”
劉江沒說話,心裡清楚張老漢說的是實話。這點收獲,不過是“添頭”,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他想起前幾日探子帶回的消息——臨縣周邊的村子,因為夏天遭了蝗災,秋天又下了連陰雨,地裡幾乎絕收,有村民為了半袋發黴的糙米,都能打起來。
“外麵絕收,糧價肯定要漲。”管家憂心忡忡地湊過來,“之前咱們去換糧,一石糙米要三百文,現在聽說臨縣糧行都漲到五百文了,還未必有糧賣。那些流寇、潰兵,沒糧吃,肯定要更瘋狂地搶……”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剛熱起來的心頭上。田埂邊的笑聲停了,婦女們拔蘿卜的動作慢了,連孩子們都察覺到氣氛不對,不再打鬨,乖乖地蹲在地上撿蕎麥。
是啊,他們有了收獲,可外麵的世界在餓肚子。
亂世裡,糧食從來不是“自己夠吃就好”——當周圍的人都沒糧時,你手裡的糧,就是禍根。流寇會來搶,潰兵會來奪,甚至連走投無路的流民,都可能為了一口吃的鋌而走險。劉家堡這點新收的糧食,夠不夠自己吃都難說,卻可能引來更凶狠的覬覦。
“得想辦法存更多糧。”劉江對趙忠和管家說,“讓探子再去周邊村子看看,哪怕是陳糧、發芽的麥子,隻要能吃,就用鐵料、布匹換回來,價格高也換——冬天還長,絕不能斷糧。”
“另外,”他看向那片剛收割完的空地,“把地再翻一遍,撒上冬麥種子試試。能長出來最好,長不出來,也算是養地,明年開春再種。”
張老漢連忙點頭:“對!冬麥耐寒,說不定能有收成!俺這就去翻地!”
人們又忙碌起來,隻是這次沒了之前的輕鬆,多了幾分緊迫感。男人們扛著鋤頭翻地,婦女們把蘿卜埋進地窖,孩子們幫著把粟米穗子搬到曬場,連傷員都忍著疼,幫著剝粟米粒。
夕陽西下,曬場的粟米穗子被堆成小山,地窖裡碼滿了蘿卜,空地上翻好的土地泛著新土的顏色。劉家堡依舊安靜,卻沒人再笑——喜悅被更深的憂慮壓著,像壓在糧倉頂上的石頭。
劉江站在糧倉門口,看著那袋新收的粟米,又望向堡外灰蒙蒙的原野。一點點收獲,是希望,也是提醒:亂世裡的生存,從來不是“有收獲就夠了”。要在餓殍遍地的世道裡守住這點糧食,守住這四百多人的命,他要做的,還有太多太多。
晚風帶著寒意吹進來,糧倉的門“吱呀”響了一聲。劉江伸手關上了門,把寒冷擋在外麵,也把那點短暫的喜悅藏進心裡——接下來,是更難熬的冬天,是更嚴峻的考驗。他們得攥緊手裡的糧,也得握緊手裡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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