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底的祠堂,炭火盆燃得正旺,映得牆上“劉”字旗的邊角都泛著暖紅。劉遠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手裡捧著本翻開的人口冊,戴著老花鏡,正跟管家核對著近日新添的流民姓名。他手指在竹簡上慢慢劃過,偶爾停下來,問一句“這戶人家的孩子多大?會認字嗎?”,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篤定。
放在半年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那時劉遠總覺得兒子劉江“太冒進”——好好的家業不守,非要收留流民,還要造什麼“會炸的藥”“拋石的機子”,甚至跟官府潰兵硬頂。他不止一次拉著劉江的手歎:“江兒,咱守好這院子就夠了,彆折騰了,亂世裡槍打出頭鳥啊。”
可如今,他再沒說過這話。
他親眼看著兒子帶著人修牆挖壕,擋住了王老虎的流寇;看著火箭火罐炸退了周奎的潰兵;看著堡裡四百多口人從食不果腹,到有糧吃、有衣穿,甚至能在冬天裡圍著火塘笑;看著那些曾走投無路的流民,如今扛著鋤頭種地、握著鐵錘打鐵,把劉家堡當成了家。
尤其是上個月調解周石頭和孫五的摩擦時,他站在人群後,聽趙忠說“少了誰,這堡都撐不住”,又看兒子後來加了“互助友愛加貢獻點”的規矩,突然就明白了:兒子不是在“折騰”,是在“造一個能讓人活下去的窩”。
“張嬸家的小孫子,按冊子記是五歲,昨天我見他跟著私塾先生認‘人’字,挺機靈,該在‘識字’那欄標個‘初學’。”劉遠抬起頭,跟管家交代著,語氣自然得像是做了一輩子這事。
管家愣了愣,隨即笑著點頭:“老爺說得是,我這就標上。以前您總說這些瑣事不用您管,現在比我記得還細。”
劉遠放下冊子,摘下老花鏡,用布擦了擦鏡片,嘴角帶著笑:“以前是我糊塗。江兒忙外頭的事——練兵、造器械、防賊寇,裡頭的事我再不搭把手,他得累垮。都是一家人,哪能讓他一個人扛?”
正說著,劉江從外麵進來,身上帶著雪沫子,剛從工匠坊回來——王鐵山他們在試做新的火箭引線,他去盯了半日。“爹,這麼晚還沒歇?”他拿起火鉗,給炭盆添了塊炭。
“等你呢。”劉遠招手讓他坐,遞過一杯熱茶,“剛跟管家核完冊子,新添的十二戶流民,有三個會打鐵的,我讓王鐵山明日去看看,能不能收進作坊。”
劉江有些意外——以前爹從不管作坊的事,如今竟主動替他留意工匠了。“爹,您這安排正好,王鐵山正說缺幫手。”
“該的。”劉遠看著兒子,眼裡的擔憂早沒了,隻剩驕傲和信賴。他想起流寇攻城時,兒子站在牆頭上,箭射穿王老虎帽子時的樣子;想起周奎來勒索時,兒子笑著遞糧卻暗裡亮出兵刃的樣子;想起寒夜裡兒子披著棉襖,挨個窩棚看流民有沒有凍著的樣子——這孩子,早已不是他印象裡那個需要護著的少年,是真能撐得起這劉家堡的主心骨了。
“江兒,”劉遠握住他的手,炭火的暖透過布料傳過來,“以前爹總怕你闖禍,現在才知道,你做的都是對的。這亂世,守是守不住的,得拚,得變,得讓大家擰成一股繩。以後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爹幫你盯著;外頭的事,你放手去做,爹信你。”
劉江心裡一暖,反握住爹的手。他知道,爹這幾句話,比任何嘉獎都讓他踏實——這是家人的認可,是根的支撐。
而劉江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徹底融入了這個時代。
剛穿越來時,他總忍不住用現代的思維去想事——想搞流水線生產,想推行義務教育,甚至想過“普及科學”。可一次次碰壁後他才明白,明末不是一張白紙,這裡有餓肚子的流民,有造不出精密零件的鐵匠,有隻認“規矩”不認“理論”的鄉勇,理想得落地,才能生根。
如今他再提“製度”,不說“管理體係”,隻說“冊子記明白,賞罰要公道”;再搞“技術革新”,不說“化學反應”,隻跟王鐵山說“硝石多放些,炸得更響”;再談“團結”,不說“集體主義”,隻跟大家說“都是一家人,得互相幫襯著活”。
前幾日工匠坊試做馬鐙,王鐵山說“鐵不夠,打不出成對的”,換以前他可能急著找鐵礦,如今卻笑著說“先打二十副,給護衛隊最精銳的十個弟兄用,等開春換了糧,再跟黑風山的李三刀換鐵——他那邊據說有個小鐵礦,缺糧食”。
他甚至開始習慣這裡的“慢”——算貢獻點用“正”字,記物資靠竹簡,送信靠腿跑,卻不再覺得煩躁。因為他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節奏,急不來,得一步一步走。
有次趙忠問他:“少爺,你說將來這天下安定了,咱這堡能成個村子不?”
劉江望著堡外被雪覆蓋的田野,想了想,笑道:“何止成村子?說不定能成個鎮。到時候讓張老漢教人種田,讓王鐵山開鐵匠鋪,讓春桃辦個針線坊,孩子們都能認字,不用再怕流寇和騎兵。”
這話裡沒有“現代化”的宏大敘事,隻有對“安穩過日子”的樸素期盼——這是他在明末摸爬滾打半年,真正學會的“生存智慧”:不空想未來,隻做好當下,讓身邊的人能活下去,活得好一點,就夠了。
炭火盆裡的炭“劈啪”響了一聲,濺起個火星。劉遠看著兒子望著窗外的側臉,眼神沉靜又有光,心裡愈發踏實。
父子倆沒再多說,一個翻著冊子核數,一個想著開春換鐵的事,祠堂裡靜悄悄的,隻有炭火的暖,和一種無聲的默契。
思想的轉變,從不是驚天動地的宣言,而是藏在遞出的一杯熱茶裡,藏在核賬的一個批注裡,藏在對“活下去”的篤定裡。劉遠放下了舊念想,劉江落地了新想法,這父子倆,連同這劉家堡四百多口人,正一起在這亂世裡,慢慢活成自己的依靠。
窗外的雪還在下,可祠堂裡的暖,卻像能融開整個冬天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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