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北風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劉家堡外的壕溝凍得結結實實，像一條銀白色的帶子，堡內的空地上積著半尺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這樣的天氣，連最勤快的老農都縮在窩棚裡烤火，校場上卻依舊喊聲震天。
“都精神點！這點冷算什麼？流寇來了，難道因為天冷就不殺人了？”趙忠穿著件厚厚的棉甲，站在隊伍前，嗓子喊得有些沙啞。他身邊，劉江裹著件舊棉襖，手裡拿著根木棍，正盯著長槍隊的訓練。
入冬後，劉江非但沒讓訓練停，反而加了量。他跟所有人說：“冬天是養膘的時候，也是練骨頭的時候。天氣越冷，越能磨性子——真到了打仗的時候，凍得手都握不住刀，怎麼守堡？”
長槍方陣是冬訓的重中之重。
校場中央，五十名長槍兵列成緊密的方陣，每個人都縮著脖子，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裡，可手裡的長槍卻握得穩穩的。趙忠讓人在方陣前方百步外，架起了一麵大鼓，鼓手是個力氣大的青壯，手裡的鼓槌掄得圓，“咚咚咚”的鼓聲沉悶而有力，像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模擬騎兵衝擊！”趙忠一聲令下。
鼓手猛地加快了節奏，“咚咚咚”的鼓聲急促起來，像密集的馬蹄踏在凍土上。同時，幾個雜役隊的少年拿著掃帚，在方陣前用力掃著積雪，揚起一片白茫茫的雪塵，模擬騎兵衝鋒時揚起的塵土。
“穩住！槍尖朝前！重心下沉！”趙忠在方陣旁來回走動，手裡的鞭子時不時敲在偏離位置的槍杆上。
寒風卷著雪塵撲在臉上，幾乎睜不開眼；急促的鼓聲像重錘敲在心上，讓人莫名發慌；腳下的凍雪又滑又硬，稍不注意就會摔倒。有個新加入的護衛，手凍得僵硬，長槍差點脫手，他趕緊用嘴對著手哈了口熱氣，死死攥住槍杆，臉憋得通紅。
“挺住！”旁邊的老兵低聲提醒，“這才哪到哪？真騎兵衝過來，比這嚇人十倍！”
方陣裡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整齊的腳步聲。他們咬著牙，任憑雪塵落滿肩頭，任憑寒風灌進衣領，槍陣像一塊被凍在地上的鋼鐵，紋絲不動。劉江站在高處看著，點了點頭——壓力下的堅持，才是真正的磨練。
弓手隊的訓練在另一側，更顯艱難。
寒風中，弓弦被凍得發硬，拉起來比平時費力得多；手指裸露在外，稍一觸碰弓弦就像針紮一樣疼，沒練多久，指尖就凍得通紅，甚至裂了口子，滲出血珠。
“都把布條纏在手上！”張獵戶手裡拿著弓，給一個少年示範，“拉弓時彆用指尖硬頂，用指根！拉滿後穩住，彆抖——風大，瞄準要往風來的方向偏半寸！”
劉江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小捆乾草和一些桐油。“張叔，讓弟兄們歇會兒，試試這個。”他把乾草揉碎，讓弓手們把手伸進草堆裡搓，“乾草摩擦能生熱，比哈氣管用。”又把桐油分給眾人，“把桐油抹在手上和弓弦上，能防凍，還能讓弓弦不那麼脆。”
這是他根據現代常識想的法子——摩擦生熱，油脂隔絕冷空氣。弓手們半信半疑地試了，果然，搓過乾草的手暖和了不少，抹了桐油的弓弦也確實軟了些。
“少爺，這法子真管用！”一個弓手驚喜地說，他之前凍得握不住弓，現在竟能穩穩拉滿。
“管用就好。”劉江笑著說，“凍手了彆硬撐，趕緊搓一搓，活動活動手腕腳腕，血液流通了就不冷了。要是凍僵了，千萬彆直接烤火，先用雪搓，緩過來再說——不然會凍傷。”
這些“新奇”的禦寒法子，護衛們都是第一次聽說，試了之後發現真有用，看向劉江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敬佩。他們知道，劉頭領不是隻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是真的懂怎麼在冷天裡乾活，怎麼疼惜弟兄。
重新開始訓練，弓手們的勁頭更足了。他們頂著寒風，瞄準遠處插在雪地裡的草人，一支支箭矢破空而去。起初命中率很低，箭矢被風吹得歪歪扭扭，可練得多了，漸漸摸出了風的規律，命中率竟緩慢地提升了——十箭能中三四箭，比剛入冬時強了一倍。
整個冬訓，劉江幾乎天天泡在校場。
他不搞特殊，護衛們站在雪地裡訓練，他也陪著站；護衛們喝稀粥，他也一樣；誰的手凍裂了，他親自給抹桐油；誰訓練時掉了隊，他不罵，隻拍著肩膀說“再加把勁，我信你能行”。
有次訓練到一半，突然下起了暴雪，趙忠讓大家先回窩棚避雪，劉江卻搖頭：“雪不大，接著練。流寇不會因為下雪就不來，咱們也不能因為下雪就歇著。”他帶頭站在雪地裡，任憑雪花落滿頭頂，護衛們見了，也都咬著牙回到了隊列裡。
傍晚收操時，所有人都凍得夠嗆，手腳麻木，可沒人抱怨。他們看著彼此凍紅的臉，看著校場上深深的腳印，看著劉江和他們一樣滿身雪沫子，心裡卻暖烘烘的。
“以前在老家，這麼冷的天早就貓冬了。”一個護衛一邊搓手一邊說，“現在雖然累，可心裡踏實——練得越狠，將來活命的機會就越大。”
“可不是嘛，劉頭領都陪著咱們遭罪，咱還有啥說的？”另一個護衛接口道，“跟著這樣的頭領，值！”
劉江聽著這些話，沒說話，隻是把手裡的熱湯分給大家。他知道，冬訓淬煉的不隻是筋骨和技巧，更是人心。當所有人都在嚴寒中咬牙堅持，當他和弟兄們同甘共苦，這支部隊就不再是鬆散的烏合之眾，而是擰成一股繩的鋼鐵隊伍。
夕陽西下，把雪地染成了金紅色。校場上的喊殺聲停了，護衛們扛著兵器，互相攙扶著往窩棚走，雖然疲憊，腳步卻異常堅定。
這個冬天很冷，但劉家堡的火，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旺。這火，是柴薪點燃的，是熱血點燃的，更是在嚴寒淬煉中，愈發熾熱的求生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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